众官员都懂这八字金口玉言的典故,却不懂皇上的意思,于是连夜赶赴石岛,看到满地累累的白骨,以及流放犯那嗜血的眼神,心里顿时生出奇寒,惊觉他们已不若人类!于是猜测皇上的意思是要石头上长出花朵,才肯大赦石岛。于是匆匆宣布了这荒诞的揣测,仓惶逃离了。
流放犯本已生无可恋,如今听到这样的荒谬,自然置之不理。直到后来有一天,一位年轻的流放者发现在自己储存的腐肉上竟然长出了一棵嫩绿的幼苗;也就是这株幼苗,激活了众人心中渴望自由的念想,于是决定以抽签的方式,每次抽出一人,成为这幼苗生存的载体……
就这样日复一日,一群流放犯怀揣着梦想,不知断送了多少无辜的生命,那株幼苗总算茁壮成长,并且扎根于石缝中,渐渐繁茂!有人认出它是一棵李子树,说这种树极其粗犷易活,而且能开出一树繁花,众人就越发欣喜鼓舞。但就在众人欣喜鼓舞的期待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李子树逐年繁茂,却始终不见开花结果……
再后来岛上就有了很多李子树,被流放至此的人们也不在互取彼肉;他们在李子树撑开的石缝中培育农作物,竟渐渐开垦出土地……他们于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然生老,安居乐业!遇到有死去的人时,就按照之前的习惯,将尸体安葬与李子树跟。据传,在冷石街现存的三棵百年李子树,就是当年在其根下安葬尸体较多的结果!
牧子深从小在冷石街长大,听人家说这三棵的确是李子树,但经年累月的,从不曾见它们开花结果;它们就像是人间孤独的呈象,无欲无求的与清风长存。
进街的第一棵李子树下,就是左朝歌之前的家,也是一座独家小院;院子很大,房屋破败,现在租给了那对在街口卖烧鹅的中年夫妇。牧子深走近那树下,黑暗中有一股烧鹅的香郁扑面而来。他靠着那两人合抱不住的粗壮树干,然后从口袋里摸出香烟,点着一根,回忆起一些同样发生在如此这般深夜的往事。
曾经多少个夜深人静,他因为或大或小的一些事情难以入眠,也像这样横披了衣服来到这里,往眼前的院子里丟三颗石子;几分钟后,左朝歌就会提溜着一件外套,好不洒脱的走出来,与他会和。然后两人天南地北的胡扯,谈理想,说人生,比较火箭湖人,计划说走就走的旅行……
初三那年有一天晚上,夜很深了,牧子深做完一套数学试卷,竟然精神饱满,索性蘸着月光出了门,来到那棵李子树下,往左朝歌家的院子里丢进三颗石子;然后是长久的没有任何回应,直到他又摸索着捡起几枚石子,头顶的李子树树上却传来一声暗笑,接着一个身影突然跳下,正是生龙活虎的左朝歌。左朝歌落地依然摆了自认为很帅的pose,然后潇洒地走近牧子深身边,黑暗中牧子深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到十分怡然自得的语气开口说道:“哥们离家出走了,看看,这就是我的新家,属于我一个人的家!”尾音明显的上扬,示意牧子深抬头向上看。
牧子深向上看的同时,想到下午放学的时候,左朝歌从书包里拿出一张对折的信纸递给他;他拆开一看,是邻班的一个女生写给左朝歌的。于是他有所担心地问:“不会是那封信被发现了吧!”
左朝歌上前搂住他的肩,大概露出了十分蔚然的笑容,然后两人坐在李子树下,背靠着粗壮的树干……也就是那一晚,两人一起抽了人生中的第一支烟,说起诸多的被大人限制的青春与童年。
现在牧子深一个人抽着香烟,抬起头向上看,黑夜还是那般模样,李子树也依如往常,只是他手里攥着的石子,再也丢不进那院子里了。
冷石街虽然被划进城市的范畴,但却依然极大的保留了其原始的生存环境,就像是乡下一个破败的小镇,经年不求发展;因此它存在于高科技现代化的城市里,让人硬生生地觉出些孤怜来。
牧子深绕过街口走上后街,后街两旁都是空无灯火大门紧闭的院落,竟像进入一片完全的黑暗里一样!据说这里的房子都被高价统购了,这让已经身陷孤孑的牧子深平添了慌张;虽然他习惯并爱上了冷石街的清冷,但对于他那颗年青的心来说,花花世界的精彩,也总能惹起他的忐忑;就像他一方面怨恨自己的孤孑,而另一方面却生怕有人来打扰他的孤孑,如此这般奇葩的想法,大概也是青春期复杂多变的性格所赐吧!
沿着后街走一圈,拐一个近九十度的弯后,能看到远处有一团亮光,亮光下是一片池塘,也是后街的尽头。
五月时分,小荷才露尖尖角,青草池塘处处蛙;远远的人未走近,便能听取蛙声一片;后街的人们早已搬离,大概于此有关。牧子深怅然记起在他小时候,在仲夏夜,母亲会提了马扎与邻居一起穿过后街,到池塘边与很多闲散的人们聚集;大家就坐在月光下,摇着蒲扇,说说笑笑的直到凉气降下来,夜色深重,才各自散去。那时候牧子深诚然是高兴,因为他可以随了母亲一起去,然后无忧无虑的与一群小伙伴们围着池塘追逐嬉闹,而且总是乐此不彼,欲罢不能!现在想起来依然会觉得快活!但也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家家都开始装空调和彩电,小孩子的房间也配了电脑,于是渐渐的也就没人再出去池塘边纳凉了……
牧子深蹲在路灯下,点燃一直香烟,若有所思的看着一池春水,但其实无甚所想,只是长久地发呆而已。他吐出一个烟圈儿,然后试图像电影里那样,透过这烟圈看到一些回忆,但春日夜深空气凝重,烟圈即形即散,就像昨天和今天,被风吹散不过眨眼之间。
一只幼蛙突然自塘沿下跃起,落在一片荷叶上,停留了片刻,又跳入水中,隐于夜色。那水面就泛起涟漪,一圈一圈的,接连扩散,仿佛教人无可奈何的日子一般,一天撵着一天,粘连不断,无从停歇!
牧子深看着那涟漪出了神,不觉又抽尽一支香烟,感到一星半点的阴冷,这才站起身,想像当年那样尖叫一声刺破这黑夜,又没有勇气,于是裹了裹外套,穿过一片废墟,站在自家的院落门前。
推开门,葡萄架下离合的神光依旧,石桌也淡然,院子里静悄悄地,仿佛几米笔下的星空,看不尽也说不清。
牧子深匆匆的洗漱,然后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他能听到这黑夜中很多细碎的声响,比如潜伏的老鼠出洞,嗜血的蝙蝠飞走,轻巧的壁虎在移动,经年的墙壁在衰老,垂暮的葡萄架长出了新须,亘古的地球照旧转动。
☆、去年桃花
去年桃花
周末的上午,阳光撒满院落,溢溢洒洒的。
大大小小的光斑透过葡萄架在石砖地面上闪躲,好像传说中的精灵,正欢聚一堂,聒噪着人间的喜悲。
牧子深在水池边洗漱,呆滞的眼神里还带着松懈的惺忪!很难得,他可以如此这般的一觉睡到自然醒。
自从在芜城变成孤家寡人后,他总是睡得最晚,起得最早;他自认为是这样的!因为在他心中,芜城已经空了,空的只剩他一个人。晚上睡不着,他就在芜城他所熟悉的的角落里徘徊;当然,是他躺在床上,在记忆里徘徊。他徘徊最多的,就是他念高中的那座校园。穿过蓝白相间的教学楼,走过一片梧桐,在绿化带后紫藤萝缠绕的走廊里驻足;接着往前走,桃李纷乱掺杂,一排排独家小院掩映其中,红墙碧瓦,好不一派萧然清幽……
早上六点,再没有比生物钟更加准时奏效的闹钟了,牧子深醒来,伸手拉开窗帘看到鱼肚白的天空,正对上他满心的茫白!于是不愿在床上再多待一秒,披了衣服下床从屋子里到院子里,又从院里到屋里,实在无所事事,便坐在檐下发呆。昨天的旧报纸取回来就丢在檐下的茶几上,偶尔顺手拿起来看,满版堆积的那些政策言论,远不如一张清洁工的照片让人看得舒服!然而清洁工的照片不常有,政策言论却每期都有……
平常的日子总是这样,迷茫着浑浑噩噩;而只有到了周末,牧子深却会在前一天晚上早早地上床,然后做一个美美的梦,睡到自然醒。有时候生物钟仍出来作祟,但牧子深早有准备;两扇对窗的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的,就连门上的小开窗,也拉了厚重的短帘!六点一刻,在阴暗的房间里,他半闭着眼睛抗拒些什么,然后在疲惫中再次浅浅的睡去。
由此醒来后总是越发困顿,觉着身心俱疲,但仍要抖擞了精神,在这样平凡但自觉神圣的一天,去完成一件不容辱没的使命。
周末的滨河大道上,来往的车辆是平常的几倍,而且还会有很多骑行的身影,这得益于近几年有湿地公园和植物园在绕城河边落成!城里人吃饱了没事干,又难得遇到休息,多半愿意出来亲近自然,这也符合当下流行的养生趋势。
牧子深以往在滨河大道上车子骑得飞快,但周末不这样,一是人多,二来他愿意从容;他刻意地想要营造一种与人相约的心情,即便是骗自己,他仍然乐此不彼。
芜城一高无疑是芜城最好的高中,当年牧子深和左朝歌,都以优秀的成绩考进去,然后双双被贴在初中校门口的光荣榜上。芜城一高当然也有一张光荣榜,更高更大,矗立在芜城一高的校门右侧,同时能展出一百五十多张优秀学生的照片。
牧子深在芜城一高的校门口停好自行车,一抬头就能看到那张饱经风吹日晒的光荣榜。榜上有左朝歌的照片,却没有他的!他不止一次的站着认真的看着左朝歌那张笑得泛滥的照片,然后在心里默念远在首都的那所农业大学的校名。
报考园艺专业,是牧子深和左朝歌曾经共同的理想,而首都的那所农业大学,自然是成绩优秀的两人心中的不二之选!但在机缘巧合下,左朝歌学了理科,牧子深学了文科,于是后来的结果是左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