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端不敢说话了。
孙姨笑着走到门外去和那个女人聊天。
“啊呀,出来买菜回来呐!今儿买了点什么我瞧瞧!”
“也没什么,今天我家那口子要吃鱼,我就特意去挑了一条白水鱼,烫着酒一起才好呢。”
言语间都是脉脉温情。
孙姨打趣:“瞧瞧。这一带没有比你更疼自己丈夫的了。我家那位又去听戏,肯定要大半夜回来。我就是不给他准备宵夜,让他到处去浪。”
两个女人低声笑起来。
宋容山的脸部表情绷得很紧,眼珠子一动不动,筷子却不停,诡异的很。
没过一会儿,宋容山索然无味地吃完东西,带着端端离开。
却在转弯处,碰见了那个女人。
站在那棵再熟悉不过的柳树下,手里挎着个竹篮子,身上穿了一件蓝色的旗袍,外面罩了一件很厚实的棉衣,围巾遮住大半张脸,但是宋容山一眼就认出。
他还知道,她的篮子里,有着一条白水鱼,还会有一捆小青菜。
这个女人,只要做鱼,就一定要做一道炒青菜。
女人的眼光又轻又淡,落在人身上,让人以为不过是下了薄薄一层雪。
宋容山站在那里,高高大大的青年,残败的柳枝飘荡在他的眼前,一切都是隐隐绰绰的。
那个女人一直盯着宋容山,宋容山也看着她,时间似乎是一瞬间静止了的。
端端在旁边用脚尖碾地,看看这两人,不知道怎么了,但是直觉告诉她,现在不能拉着宋容山走。
半晌,女人说话了,“你怎么回来了?”
宋容山心里一记冷笑。
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吗?
果然应该是这个吧。
她一向不喜欢他的。
宋容山只能淡淡地说:“我只是来这里观光的。”
她笑了一下,带点嘲讽地说:“那一定要去孙姐的店里?一定要来这一块儿地?”
她看了一眼端端,“还是带着自己的女朋友故地重游来追忆一下自己的童年。那你怎么不带她会宋家宅邸呢?”
宋容山的睫毛微微颤动。
“乌镇不是你的,这块地儿也不是你的,我也不是你的,你有什么好指责的。”
女人舒了一口气,“不要再来干扰我的生活了。你在5岁那年被接走的时候,已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是你自己选择的。”
宋容山冷笑,“对,是我自己选择的。我走了一个月,你就嫁给这个男人了。我走的还挺识相吧。耽误了你一次,就不能耽误你第二次了。”
女人柳眉微微皱起,“不要和这件事情联系在一起。你自己知道的,宋家派人来接的时候,是你自己说想要跟着他们走的。我能做什么?”
对,什么都不能做。
也没什么要做的。
一直以来拖油瓶一样的儿子终于来离开自己了,又要恢复可贵的自由身了。
她还要做点什么?
啊,可以放一串鞭炮庆祝一下呢。
宋容山看着这个女人,半辈子都毁了,现在抓住一点难得的幸福,如何怨?怎么怨?
他最终还是在这个女人面前服软,“他对你好不好?”
说完,他就狠狠地骂了自己一顿,他对她好不好关自己什么事情啊?!
女人愣了一下,青春不再的眉眼间有一点光亮,“还行。初中的老师,性格温厚,陪我的时间也多。”
宋容山又问:“那孩子呢。”
她不说话。
他只好自问自答:“也是啊。孩子这种东西多麻烦,能不要就不要了吧。”
宋容山看了她最后一眼:“再见了。”
女人不知怎么想的,又喊住他,“要不跟我回家吃顿饭吧。”
宋容山摇摇头:“不用了。”
说完,拉起了端端的手。
小姑娘乖乖巧巧地把手往他的手里缩了缩,让他的手掌完全能包裹住她的。
女人终于认认真真地看了端端一眼。
很美的一个女孩儿,美得有些诗性空灵。眉眼又娇艳成这样,乌镇可养不出那样灼眼的颜色。
她不知怎么的,觉得心里的一块落了下去。
她看看两人,挎着篮子离开了。
端端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没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握住了宋容山的手。
她觉得宋容山肯定想要抓住一点什么。
他只有她。
入了夜,乌镇大大小小的河流里的船只却活跃开。
船只两端尖尖,船只细长,船舱上罩着一层蓑。
宋容山带端端去坐船,船老大抽着水烟,自得其乐地摇着桨,嘴巴里哼着水乡的调子。
半晌,拿出一台智能手机打起电话来。
现在的乌镇就是这样的,诗性的古典和残暴地现代化交融。
端端小心翼翼地趴在船边,拿手去撩水玩。
宋容山轻轻地拍掉她的手,那纸巾把她的手擦干,神色严厉:“做什么!当心被水鬼带走!”
说着,还想了想端端牌的水鬼。
从水里爬出来,扒到船只上,拨开湿漉漉的头发,露出一张端艳婉娈的脸,月光莹莹,人肯定甘愿被拖下水呢。
端端窝进他的怀里,轻轻地说:“宋容山,那是你妈妈吗?”
“嗯。”
“她跟你说话的时候不像是一个妈妈。”
宋容山知道,像是仇人。
“我和她关系一直不太好。5岁那年被带到宋家,再也没有见过面。我不能见她,她不想见我。”
宋容山有时候觉得挺失败的,最容易慈善的母亲,面对他这个人,都可以显得这么冷酷无情。
“她说是你自己选择的,你去宋家做什么?”
宋容山想到了很久以前。
几个黑色西服的人开着豪车来找他,强行和他的妈妈谈判之后,他的妈妈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注定要离开的东西,“你要跟他们走吗?我可以告诉你。你可以在那里找到你想要的一切。想要的玩具,想要的零食。”
这个时候。他的母亲还在引诱他,去吧去吧!为什么不离开!为什么要留下!
年幼的宋容山扒在门口,看了那个高大的黑衣男人,“我的父亲在那里吗?”
他微微低下头,“我很抱歉,小少爷,他已经去世了。”
就在黑衣男人想着措辞来说服这个小小的孩子的时候,他已经干脆利落地答应了,“好,我去。”
没有父亲就好。
这个父亲害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来迁怒他,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父亲。
遇到之后,如何诉说自己这五年的生活?每日被放逐一样扔在外面自生自灭,一日只有两顿饭食,饿了只能挨着或者跑去别人家,生病了被子捂一捂就会熬过去的。
以泪,以笑,以沉默?
幸好没有。
小小的宋容山想,反正他什么都没有,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什么都没有罢了。
还能不碍这个可怜女人的眼。
多好。
他看着端端,船舱里光线十分昏暗,端端的脸在黑暗处看不分明,但是宋容山准确地亲住了她的鬓角,有些喃喃地说:“我没有选择过。我只是接受现实。”
说完,像个小孩子一样把头埋在她颈间,闷声道:“端端,没有人需要我,也没有人要我。”
端端觉得很惊讶,她从来没有听宋容山这样说话过。这种幼稚的话只有端端那一辈的才会说。
因此,端端也像哄小孩儿似的,“没关系,谁都不要你,我要你的。宋容山,我最喜欢你了。”
宋容山紧紧地抱住她,嘴唇滑上她的脖颈,轻轻地啃咬起来。
船只穿过迂回曲折的水面,破开一层又一层细密的水纹,变成了浩大人世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
在这样的存在里,彼此才显得真实而唯一。
宋容山“端端端端”地喊,细细密密地亲吻她。
这个人世有时候太冷,千般的风霜刀剑,抱着她,想抱住冰天雪地里的最后一点烛火。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开始疯狂走剧情了!!!
☆、所谓命运所谓反抗
就这样在乌镇待了几天,宋容山交了画,等老杨做完了组图,就带端端回青城了。
临近年关,许多人家已经开始置办起年货来。
以往宋老爷子总会秉承着那种老一派的做法,宋家的子弟全都要回祖宅过年,就求个热闹团圆。这两年,宋老爷子身体大不如前,在今年年初的时候,终于被宋家的二爷□□。
宋家二爷不喜欢这套做派,当然,他对宋家的许多做派都不喜欢。
宋容山就待在了青城,准备和端端两个人过年。
简诵和顾三两个人背后的家族哪一个不是枝繁叶茂,两人又很是当宠,自然是要回各自的祖宅去的,也亏得爷爷辈的都还健在。
端端听到这里,乌溜溜的眼珠子里凝出笑意,“这怎么和古代宫斗似的,什么都跟家族身世和受不受宠联系在一起。”
端端这两天在看一些宫斗剧。
宋容山觉得这样很不好,宫斗剧会教她一些很不好的东西,以恶制恶,最糟糕的是,给女孩儿一种必须要长出千千万万个心眼出来的错觉。
但是端端说了:“我才不是看这些东西去的。我就是听他们说话,文绉绉的卖弄,你夸我一句我就夸你一句,场面话还听得那么认真,特别搞笑。”
宋容山笑笑。
青城下了雪。
这地方很少下雪。虽是处在南北交界的地方,海洋水汽湿润,过分发达和现代化的城市在海边显得有些邻于悬崖之边的岌岌可危。但是商业不死,这个地方就不会死。
或许是因为这层关系,天气也是势利的,大雪压境,就坏了这座城市的命脉和步伐,步子一慢,就怕落后。只有一些菲薄的小雪是讨人喜欢的。
一大早端端就从被窝里爬起来,因为听到了细小的雪籽砸到了窗户上的声音。
她穿好衣服,跑到阳台去玩儿。
这时候,宋容山已经被她的动静给闹腾醒,但就是不想起床,懒洋洋地睡在床上,听到阳台小姑娘一阵叽里咣啷的声音,绵绵气冲冲地大叫,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