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爷幽深的目光渐渐转为赞赏,“那你猜猜,我为何等他送来?”
“这个……我猜不出来,”玉清撅起嘴,瞬间,流波生辉,“莫非你知道他会送来。”
“那你再猜猜,他为何要送我女人?”六爷戏谑的看着玉清。
玉清抿抿唇,目光中一丝嘲讽一掠而逝。自古以来,送人礼物无非是有求于人,四爷有求于六爷,送六爷女人,必定是投其所好。
“你定是认为我风流成性,四爷因有事求我,所以送我女人,”六爷见玉清点点头,拂袖而笑,“你猜对了一半。”
玉清暗忖,一半?是哪一半,是风流成性,还是四爷有求于他?心底竟暗暗希望猜对的是后面一半。
琴声伴笛声飘来,忽远忽近,打断了玉清的思绪,这声音不像是来自花间亭,探身望去,迎面驶来一只小船。小船越来越近,里面两个男子,一个冷峻肃穆抚琴,一个俊朗儒雅鸣笛,玉清甚是高兴,对两个男子微微一笑。
玉清回到舱里,转过身,见六爷依旧半躺着身子,微阖双目。
“朋友?”六爷问道。
“算是,见过几面而已,他二人一个擅抚琴,一个擅吹笛,配合的天衣无缝;”琴堤悠扬,玉清情不自禁说,“琴笛合奏,悠如高空流云,风拂群山;阔如千里平原,万里苍穹;时而万马奔腾;时而林静山幽,让人惊叹。”
六爷点点头,“那你擅长什么?”
“我?”玉清嘻嘻一笑,坦然道,“我什么都不擅长,琴棋书画没有一样精通,都是知道点皮毛。”
“哦?!”六爷饶有兴趣的扬起声音。
“很奇怪么?”玉清反问。
六爷扬眉一笑,一般的女子若不擅长乐器的人必定是一副歉然的模样,即便精通乐器也是谦虚矜持,哪有人像玉清这般理所当然,“不奇怪,我朝没有律法规定女子必须精通琴棋书画。”
“你想笑就笑出来,别憋着,我不介意,”玉清神定气闲道,“我不擅长,并不代表我不会欣赏,再说,我会的别人也不一定会。”
“有理,有理。”见她振振有词,六爷笑意不减。
“谁有理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来人一身锦绣长袍,风度翩翩,正是九爷,见到胡雨清先是一惊,随即大喜,目光熠熠,“你是胡雨清,你怎么会在这里?”
玉清低垂目光,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
“我就说嘛,六哥换衣服怎么这么久还没有回,原来是佳人有约。”九爷笑道,目光不离玉清。
“九爷,不是这样的,”玉清急忙解释,这明明是误会加巧合,“您误会了。”
“你找我有事?”六爷不理会玉清焦急的神色,也不解释。
“六哥跟韩姑娘聊的忘了时辰,也不看看,天都暗了,”九爷转过身,看到六爷衣服上的手指印,“六哥,你上船干嘛来了,这么长时间,衣服怎么还没换?”
六爷未说话,看了玉清一眼,转身向舱外走去。九爷转身看向玉清,目光狐疑中甚是震惊。
玉清见这两人目光如此怪异,不解的看向自己,霍然僵住,这身衣服不是她的,是六爷的。墨雪没有错,是自己错了。自己上错了船,穿错了衣服。难怪换衣服的时候,觉得衣服又长又大。
吃了人家的点心,穿了人家的衣服,还侃侃而谈的跟主人悠闲的聊了半日,玉清只觉得耳根发烫,真想跳到河里。深深低着头,随着六爷走出船舱,登上岸边。
“小姐,你跑哪儿去了,我找遍了花间亭都没找到你,”远处墨雪匆匆的跑来,“小姐,你这身衣服……”
玉清狠狠的瞪向墨雪,直到墨雪闭口。
“那个……”玉清的头越来越低,看到自己的一身白衫曳在地上,欲哭无泪,如何还给他,总不至于现在脱下来吧,“我……”
“我会去凝香楼。”六爷浅浅一笑。
☆、梨花飘占尽天下白 比琴艺干戈化玉帛(上)
梨花开了,昨日还含苞,一夜之间竟怒放了,簇满枝头。盛开的梨花娇白胜雪,轻风拂过,淡薄的香气,先缭绕鼻尖,再沁入心脾。
“梨花开了,夫人总算可以安静一段日子。”兰姨叹息,有着太多的惋惜和心疼。
多年前,娘的举止开始异于常人,有些痴呆,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尚能自己吃饭穿衣,坏的时候,不吃不喝,总是遥望西北,眼神飘忽,只有在梨花盛开的时候,才能完全像正常的人一样,慢数落花。
请过好多大夫,大夫说,娘心有郁结,无药可治;心病还得心药医,解铃还需系铃人。将娘迁到这里虽是夫人的主意,但没有爹的允许,谁能将娘撵出相府。爹显然不是那个系铃人。
当年的传言,说娘是青楼女子,后来爹为娘赎身,娘成为爹的第三房姨太太;还说爹很宠娘,难道宠爱的结果,就是将娘迁到落雪轩,当年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经过?娘又是为什么在突然间精神异于常人。
玉清百思不得其解就是娘为什么对梨树情有独钟;这些年来,只有盛开的梨花能短暂的平复娘心中的郁结。梨树、梨花,还是离别……
“兰姨,这棵梨树几岁了?”
“比你大一岁。”兰姨笑道。
“兰姨怎么知道比我大一岁?”
兰姨笑笑,没有回答,目光深处,却汇集着越来越多的黯淡。玉清知道,再问下去也是枉然,兰姨是不会说的。
木门缓缓打开,一女子素衣广袖,双手敛于腰际,走到廊檐之下对着玉清微微一笑,神态悠然满足,美眸清澈明亮,眸底却是烟波飘渺,有着历经生离死别的劫变沉入浩瀚。
“娘。”玉清轻唤一声。
女子微一点头,轻移莲步,沿着木纹小路,向着梨树徐徐而行,身后衣裙素带随凌波微步翻出朵朵白云。
玉清回到屋中,拿起檀木玉梳走出屋外,却愣在了木纹小路上。娇白如烟的梨树下,青丝如水如绸,乌云泼墨般的匀付在娘的身后,更衬的娘一袭广袖白衣,堆霜砌雪。
这就是她的娘,也只有娘能衬起这占尽天下白的梨花。
“娘,坐下梳头吧。”玉清扶着娘坐下,拿起玉梳顺着青丝缓缓梳下。迁到落雪轩之后,每天都是她为娘梳头,每天静数着深藏在乌丝之下的白发。
从她第一次给母亲梳头,就看到白发,那时尚能数清。因兰姨说,拔掉一根,会长出十根,她从不敢拔,现在的白发已数不清了。每次为娘梳发髻时,总是很小心的将白发藏在里面。从外面看,依旧是乌云青丝,拨开青丝,却是白丝如雪,层林尽染。
绾起长发,一支羊脂白玉梨花簪插入发间,一朵盛开的梨花缀在乌丝之上,显得格外润白晶莹。不论梨花是否开,每天早上梳头时,娘也会有片刻的安静,似乎只为等这一支梨花簪插入发髻。
“好了么?”玉清娘手轻轻摸了一下梨花花蕊,“真好。”
每次梳好头,娘总是会说这句话,真好,是说梨花簪还是说发髻?玉清至今未能明白。从记事起,娘就一直梳着随云髻,从未换过其他发式,也从不用其他珠翠,只用这支梨花簪。
“好看么?”
梨花一开,娘的第一句话便是这句。
“好看。”
娘每次问,她每次答。起初以为娘在问她,后来,她渐渐迷惑,娘像似在问她又像不是。
“他也说好看。”
他?他是谁,娘不止一次的提到过他。玉清曾疑惑的问兰姨,兰姨只是摇头。后来她小心翼翼的问爹,是不是同娘一样喜欢梨花?爹说,梨花太白,白的欺霜胜雪,会蒙蔽世人的眼睛。
这一句话,让玉清明白,那个他不是爹,娘的心里住着另一个人。
看着娘望着梨花出神的侧脸,这样的娇丽清韵,岁月在她的脸上似乎没有留下痕迹,只是青丝里深藏的白发不经意间露出她的韶华已过。
为娘梳好头,玉清和墨雪急忙赶到凝香楼做工。
“前面这么热闹,这一半要归功于你,”墨雪语调上扬,“要不是你给菜起什么乱起八糟的名字,咱们也不致于累的要死不活。”
“我也就是随口一说。”玉清无奈道。
“你那也叫随口一说!看见黑白芝麻就说粉白黛黑,看见青红辣椒就说绝代双骄,多好听的名字,你知道引来多少人么?”墨雪白了玉清一眼,“累死累活全都白干。”
“掌柜的也没怎么使唤我们。”玉清抱歉的笑道。
“掌柜的是没怎么使唤我们,可王大厨使唤起我们一点也没客气,什么活都让我们做,切菜、上菜、洗碗、扫地,哪一件不是我们做,就连倒泔水都让我们做。”墨雪越说越气。
“可王大厨也不小气;做什么菜都不避着我们,有时做个复杂点的,还特意等我们在旁边才做。”玉清示好的笑道。
“我来又不是为了做厨子,”墨雪道,“我只想别这么累就行,还有啊,小姐,麻烦你以后嘴别那么快。”
“凝香楼的菜和糕点,色、香、味在京城也是负有盛名,现在又有菜名锦上添花,来的客人比以前多很多,二楼的雅间都要提前两天预定,别说你抱怨,我自己都抱怨自己快嘴,我向你道歉还不行么!”玉清顿了顿,看向墨雪道,“我好歹是你的小姐,也已经向你道歉,你最好见好就收。”
“收,收,收,我现在就收,”墨雪撅撅嘴,有气无力的去上菜,片刻之后,冲进厨房,附在玉清耳边,笑眯眯道,“六爷来了。”
墨雪说完,推了推玉清的胳膊。玉清会意,拿起抹布,端起糕点,对着王大厨嘻嘻一笑,说去收拾狼藉,和墨雪跑去前厅。
玉清拿好衣服,捧着糕点来到二楼。
雅间内,九爷执着玉壶为六爷斟酒,见小二推门而入,惊讶的看了一眼平静如常的六爷,转身再看小二,喜道,“原来是你,难怪六哥没有生气,换做别人不敲门就进来,早就发怒了。”
听九爷这么一说,玉清也觉得有些失礼,转眸看到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