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罚有赏,赏罚分明,常山王、华山王、长广王,三位藩王进京靖难,清君侧,诛奸臣,平定叛乱,功在社稷,赏食邑,东海明珠,黄金……
太史令上疏一月后,也就是两日前,是六黄值日,诸事皆宜的日子。
丹墀上,明黄龙袍,金冕珠玉十二旒;殿外,三鞭三响;殿上,文武百官三跪九叩;新帝登基,普天同庆,大赦天下。三日后册封段氏为后,入主中宫。
“昨日朝堂之上,尊先帝临终口谕,晋封王爷为右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杨愔为左相,华山王为大司马,长广王为尚书仆射,及贺拔仁、斛律金,六人共辅朝政,并念王爷勤王有功,授九锡,”元仲廉看着玉清说道,“王爷再三推辞,可皇上说,若再推辞便是抗旨,王爷万般无奈之下,这才接受。”
“九锡早已成为谋朝篡位的代名词,远的如王莽被西汉授九锡,后王莽废汉室建新朝;曹操被东汉授九锡,其子曹丕建立曹魏。近的如桓玄被东晋授九锡,后称帝建楚国;南梁萧栋授侯景九锡,侯景逼萧栋禅让;还有宋朝、齐朝、梁朝、陈朝的开国皇帝刘裕、萧道成、萧衍、陈霸先,哪一个不是从前朝授九锡,然后自立新朝,”玉清静静的坐在梨树下,看着远处的溪水,“若说试探,也该见好就收才是,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若想以九锡之礼笼络高演的心,那皇上就大错特错了。”
“王爷只说,以不变应万变,”元仲廉点头道,望向玉清,“你不打算回去么?”
自娘去世后,玉清就留在了落雪轩,高演也未出现。玉清不怨高演,可是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高演,“二哥今日来看我,可是因为身居庙堂学会担忧我这个升斗小民了?”
“你这丫头,少来笑我,”话是这么说,元仲廉还是看了一眼玉清,虽是兄妹,毕竟她曾经是主子。
玉清听元仲廉称她丫头,并不以为意,反而心中温暖。娘亲虽没了,可是元仲廉也是她的亲人,而且是血浓于水的亲人,“逐溪如何了?”
“幸得王爷剑锋急转,力道少了一半,未伤及筋骨,只是她心有郁结,所以才拖了这么久,好在你让迎蓝照顾她,迎蓝话多活泼,常常能逗笑逐溪。”元仲廉一想到逐溪,便是满目的温柔。
“他可好?”不想问,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元仲廉浅浅一笑,“王爷清减了不少,常常一个人站在梨园水榭的楼上,一站就是半日。”
梨园与朔州的清园相差无几,园内有几棵梨树,还是去年离京前,高演陪玉清一起栽植的。高演说梨树太多反而不美,错落几棵,反倒有移步换景之效。
玉清想到梨园的梨花,心中有些恍惚,梨花可开了?错了,梨花早谢了。
落雪轩里,风起起落落,温柔依旧,一如娘的侧脸,却带走了她的不胜年华。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无言谁会凭阑意,无言谁会凭阑意……
玉清倚着梨树,看着暮色轻笼下的远山和近处的溪水,夜色如此静,静的能听到溪水的细流声,偶尔有几声蛙叫,还有草丛下的虫鸣,相映成趣,谱成乐章。双眸中浮过白衣如雪的身影,嘴角渐渐勾出柔情笑意……
“既然想他,为何不回去?”兰姨扶住玉清的肩膀,怜惜的问道,“快两个月了,还放不下么?”
“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娘非高演杀死,可是这一切却源于高演,亦或可以说源于我自己,是我一手铸成了娘的死。”
“玉儿,千万别这么想。夫人去了,未必是坏事,”兰姨看着远处,复又看向玉清,“将军与夫人生离死别的痛苦,已是前车之鉴,勿要重蹈覆辙。人生苦短,如白驹过隙,千万不要将光阴留在等等待里,留在守候里,不值得。”
玉清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可是世人大多不都是如此么?在生离时,用尽年华去等待;在死别后,又拼尽残年去守候。”
这些日子,大家都在劝她,二哥,兰姨,还有前两日微服而来的高殷和宋璃,大姐行动不便,不便前来。二姐与她一样,正承受着丧母之痛,好像除了大哥霍仲庭,该来的都来了,连孟达都来过了。
梨树下,一套逆水十三式舞完,玉清已是大汗淋漓。
“这人与人就是不一样。”霍仲庭长叹一声,目光含笑的走来。
“前两日还在念叨你,今日就来了,”玉清问道,“谁与谁不一样?”
霍仲庭一拂袍,就地随意的盘膝而坐,“记得当年我授你剑法时,你是勉为其难,敷衍了事,你还记得么?就差我求你了。”
玉清顿眸一瞥,学着霍仲庭的样子,盘膝坐在地上,“当年我不喜欢习武而已。”
“现在就喜欢了?”霍仲庭笑道,“这套剑法是高演教你的吧,所以说,这人跟人就是不一样,高演教你,你就学;我教你,你就只会敷衍我。”
“那是自然,”在霍仲庭面前,矜持是虚伪的代名词,“高演是我的夫君,伴我一生一世的人,你是我大哥,说不定哪天你就闲云野鹤去了。”
霍仲庭看着玉清,轩眉一扬,“想通了?”
玉清低眉,淡道,“不知道,只是想让时间消磨一切。”
“你还是赶紧回去吧,”霍仲庭随手折下一根野草,看着远处的田垄上来往身影,心中一动,嘴角勾起戏谑的笑,将手中的野草刮向玉清的鼻子,“不过,不回去也好。”
玉清错愕的看向霍仲庭,劈手夺过他手中的野草,“大哥是来劝人的么?”
“是啊,”霍仲庭又扯下一根野草刮向玉清的鼻子,“劝你留下来。”
玉清反转手中的野草戳向霍仲庭的手背,两个人像个小孩一样的打闹,“我留下来,你就这么高兴?与你有什么好处?”
“其实也没有好处,反而有坏处,我现在都不敢去王府蹭吃蹭喝,每次都得自己花银子去凝香楼吃,”霍仲庭说道,“整个王府死寂沉沉,特别是那个高演,鬼附身似的,整天就知道站在水榭里向西看,都不知道他看什么!”
玉清心中温暖,高演向西看,不是看落雪轩还能看什么,“你才鬼附身呢!”
“你还真说对了,昨夜我梦见阎兄了,他说你若再不回府,他就要修改高演的生死簿了,”霍仲庭笑看玉清,片刻之后,扶住玉清的双肩正色道,“回去吧,这件事,谁都没有错,如果说是错,那么,所有的人都有错,所有的相遇、相识、相知都是错。高演有错,他不该勤王;我有错,我不该帮他;你有错,你不该破定州,攻京城;还有你娘和我义父,他们不该在琴行相遇,即便相遇,也不该笑而论琴,我义父更不该去撷玉坊去找你娘……可是机遇也好,巧合也罢,都已铸成了现如今的错,我们都得承受。过去的已成事实,我们无力改变,与其耗费精力自怨自艾下去,不如让过去成为一道我们错过的风景,想象他的绚丽,就像你娘和我义父,他们的相遇,就在梨花盛开的时节,成了你娘一生的美梦。”
玉清低下头,目中泛出茫然的神色。
霍仲庭起身,看着远处,淡道,“沧海桑田,你娘一直陷在二十年前的梦里,不愿醒来。”
玉清看着霍仲庭的背影,脑中浮现娘痴傻的模样……
“你娘疯癫,是她依旧迷恋在梦里,只愿长眠梦中不理日月。梦里的人、琴、梨树、玉簪……与义父有关的一切,成了她的全部,”霍仲庭挑眉叹道,“不疯魔,不成活。”
“为娘诊治,是不是错了?”玉清走到他的身边。
霍仲庭没有回答她的话,沉默片刻道,“只能说我们惊扰了她沉浸多年的梦,现在梦醒了,离开似乎也成了理所当然。项王英雄末路,虞姬自刎殉情,不就是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断送了虞姬白头不相离的痴梦么?”
霍仲庭的话直白的一针见血,玉清看着霍仲庭的侧脸,回味他这句话。想到那日娘在梨树下起舞,无人相伴的清舞是她一生的孤寂,舞姿掩不去思念和叹息,一如今日她舞剑,一招一式中全是高演的影子……
霍仲庭来到河边,循着流水的方向踱着步子,玉清与他并肩而行。
☆、霍仲庭苦口劝义妹 常山王变成登徒子(下)
河中的鱼儿深深浅浅,成群结队,悠然自得的游着,时不时还吹着泡泡。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见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霍仲庭盯着河中的鱼,说道,“我们不是鱼,自然不知道鱼之乐,我们以为的鱼之乐也只是我们自己的以为罢了。庄子见濠水里的鱼悠然自在,就认为是鱼之乐,他非鱼,怎能知道此鱼不愿如鳐鱼一般,常行西海,游于东海,鱼儿的悠然自得焉知不是对环境所迫的无可奈何?”
“大哥的意思我明白,”玉清说道,看着河中嬉游的鱼儿。几日前,兰姨也是这个意思。
“比喻也许不是很恰当,你能明白就好,”霍仲庭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玉清,“我们不是鱼儿,也不是你娘,在我们看来,死亡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在你娘看来,她不过这个梦醒了,去寻下一个梦罢了。”
“也许吧,”玉清淡淡一笑,“她只是去了我暂时去不了的地方。”
霍仲庭抿唇微动,转身望向河中,良久之后,喃喃道,“人与人真的不一样……”
玉清看向霍仲庭的侧脸,沉郁的目光下泛出淡淡忧伤,“大姐还好么?这些日子我一直住在落雪轩,也不知道大姐怎么样了,推算日子,应该快生了才对。”
“去看看珮芝,去的时候将闾丘策带去。”霍仲庭声音沉重的说道。
“好。”玉清点头,京城中的郎中大夫虽多,还有太医院的太医,可说到医术,首屈一指的还是闾丘策,能让玉清信得过的也是闾丘策。
“好了,我该走了,”霍仲庭陡然一笑,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