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芳坐消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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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芳坐消歇-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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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了半晌,终于轮着她最喜欢的滴滴金,窜上天后爆出数不清的金星儿,浴着火晃晃悠悠地沉降,不似其它的烟火,昙花一现,转瞬即逝了。
  待最后一丝烟迹隐匿在夜幕里,才起身往回走,这一天说是挨罚,倒比她在南果房里的活计松快多了,还能偷闲赏赏烟火,这么一想,好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步子都压不实了。
  没多远听见身后传来脚步踏响的声音,一干人不急不缓走近,没有卤薄仪仗前导,只小六子一人胳膊上挂着拂子在前面开路,隔老远就冲她打眼色,后面跟着一只八人抬的髹朱轿辇。
  盛苡忙折身跪在道旁,后背顶着冷风,刮得心里凉飕飕的,当真是冤家路窄,太后爱热闹,一早就下令十五月夜在长春宫宴请宗室亲王跟蒙古王公们,皇帝不在宫里主持大局,这会儿怎么跑这地方来了?
  混混沌沌想着,螭龙虎爪的轿足擦着她的眼角经过,轿里人突然出声问:“什么人?”
  闻言,扛轿的太监们顿住脚,稳当落下轿子,小六子勾回身回话说:“回万岁爷,是一宫女。”
  黄元缎纱毡帘剥开一条缝,皇帝向外看了眼,瘦窄的身段儿跪在雪窝里,大捻襟的青花镶边勾画出细巧白嫩的下巴颌,辫梢上挂着雪滴,清汤寡水的打扮总能在她身上衬出娇俏的滋味儿出来,惹人怜惜又不使人觉着可悲。
  “起来,又不是没长嘴,到朕这儿自己回话”
  盛苡抖了抖膝盖站起身,往前趋了几步,蹲了个安,“奴才盛苡给皇上请安了。”
  “见着朕连招呼都不打,怎么学的规矩!”
  话出口皇帝自己也有些意外,按照宫里正儿八经的规矩,普通的太监宫女们路上遇着他的仪架得自行规避,要等着他们挨个儿到跟前请安,估计一晌也走不动多远。
  见她傻着眼儿,一脸局促,他做样咳了声,质问:“你也不是头一回见朕,装没看见,是没把朕放在眼里?”
  盛苡被刁难得没话说,只一味欠着身请罪,倏地一只手就往她耳旁探了过来,吓得她本能往后趔了下,抬起头皇帝已掀了帘子,大半个身子探了出来,一手的胳膊还尴尬地架在半空中。
  一瞬她就反应过来,忙躬回身站定,想象不出皇帝会是什么表情,只觉着脸上又烧又刺的,被脑顶的目光来回刮着头皮。
  身侧一沉,皇帝就轻摁着她肩头下了轿辇。
  小六子两条腿发软,直打冷颤,每回遇着这干妹妹,老得出点儿什么茬子,觉着脑袋早嫁了人,再不是他自个儿的了!就说万岁爷的性子也怪,摘人顶戴,杀人脑袋,从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儿,在这丫头面前,难听话说归说,脾气却是极能忍的,就算她前朝公主的身份摆在那儿,如今也只是个……
  皇帝一句话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先到顺贞门外头候着。”

☆、鬼市谣

  
  顺贞门在宫城的正后方,其后是神武门,出了此门就是宫外了
  小六子一挥手,八名太监起步,肩着步辇走远,明黄缎的垂檐渐离开视线,余下她跟皇帝两人月下独立。
  烟花扑朔,月光迷离,多么静好的夜晚,只是没料着此时跟她一起消闲共享的人是皇帝,她的仇人。
  她打个千儿问:“万岁爷上哪儿去?奴才送您。”
  皇帝面色变得晦暗,光火月明也照不亮,背过身嗤道:“出宫。”
  她居然抗拒,跟他独处就跟讨了多大的难处似的。
  盛苡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他走,不知哪儿又得罪到人了,脾气说来就来,提前一点征兆也没有,这才注意到他穿着元青束袖长袍,外面罩着巴图鲁坎肩儿,一副闲贵公子哥儿的打扮,看来是真的打算出宫去。
  那股子凌厉的势头直把下摆水脚掀在她的脸上,她顿了下步子,脚下一滑,险些栽到地上,一颗心给框得乱撞。
  男人步子普遍迈得大,一下就把她落下很远,盛苡忙敛回心神追上前,积雪就碎在脚下,暴躁地响,皇帝就突然停了下来。
  她忙又放轻脚步,不敢发出大的声响,等她走近,皇帝起脚继续朝前走,似乎是刻意放缓了步子,她亦步亦趋地跟着再不觉着吃力。
  走走停停,她的脚印扣进他的,长路仿佛没了尽头。
  接近顺贞门,皇帝顿足转回身,孤长的影子将她整个人兜住。
  嗓音清寂,响在空旷的宫门前,一字一句像是一根锵然作响的孤弦撩拨在她的心头,“你恨朕么?”
  她的脸一半隐在暗处,另一边的嘴角牵了牵却没能说出话来,他叹了口气,明知道答案,偏得听她亲口说出来,这样才甘心。
  皇帝看着她,事情的演变有些超乎他的料想,不明白什么时候她的意见开始变得要紧,他是皇帝,手里攒下的人命海了去了,底下恨他的人头多到点不过来,她的以往再悲惨,都是命中注定,这世道就是这么讨人嫌,争相啮咬,胜者为王,只有落败者才会去缅祭过往。
  她怎么会不恨他,落魄嘴脸都这样,把自己酿成的苦果算到旁人头上。
  皇帝突然有些烦躁,抬手解开领口的珊瑚纽扣,方觉顺下气儿来。
  就见她耷拉着脑袋轻晃了两下,颇低的调子说:“不恨……”
  他默了下,点头道:“直说无妨,到这儿跟出了宫没差,不来宫里那一套,即便大不敬,朕赦你无罪。”
  她缓缓抬起头,半瓣儿脸沐在月光里,肤色被映地剔透,眼波粼粼,颤着声说:“奴才不恨,就……就是,就是不会原谅……”
  盛苡俨然一副豁出去的架势,话说开了也好,杀她也认了,说到根儿上,她恨得还是她自己,不能原谅的,大概是他的欺骗。
  皇帝嘴角拧了拧,一看就是心头积着火排解不畅,转身携起一阵风,扇着她的耳刮子。
  出了神武门,小六子只身一人左右各牵一匹长鬃马,吁着白热的鼻息,曲颈低嘶。
  盛苡呼了口凉气,心尖子都是颤的,她自打落地就没迈出过宫槛一步,没有四方墙头的框禁,外头的天无边无际,空气似乎也更清爽,没有宫里那股子逼仄的味道。
  宫外的景致令她贪恋,怎么都看不够似的,看见皇帝牵过马缰,就拉回心神退步往回走。
  皇帝回看一眼叫住她,不容商量的语气驱她道:“上去。”
  天子一言九鼎,话说出来没有不算数的道理,嘴上说是不计较,不妨碍再寻其它的法子整治她。
  盛苡慌了,讨饶道:“奴才不会骑马,在外头耽搁一天了,得马上回房里去,活计重……”
  皇帝不容她辩驳,“什么活计那么要紧,跟朕处着就是耽搁你时间?”
  这下盛苡不敢不敬,淌着雪走到近前,就着小六子的胳膊踩上马镫子,坐在马背上摇摇欲坠,马蹄子来回兜转,晃得她眼前天旋地转的,忍不住惊呼一声。
  突地马身一沉,背后添了一人,环臂将她箍在胸前,扯过缰绳塞进她手里,命道:“拿着!”
  盛苡一震,吓得天灵盖要崩了,大着舌头支吾:“万岁爷您放奴才下去,这要让人看见……奴才卑贱……”
  皇帝冷眉瞥了眼马下问:“谁看见了?”
  神武门侍卫个个脸绷得跟铁板儿似的,直愣目视远处,小六子更是把脑袋垂到了地上,心里隐隐飘出一个念头。
  “拿着!”皇帝催促,“马都驾不稳,其余的还能干什么。”
  盛苡抖了下,接过马缰,他双手握在她的后头,袖口缂织的行云纹一路蔓延到她的手臂上,马步就轻轻的地摇起来。
  月光低洒,照亮她一侧额角,发缝里的头油味儿一缕缕钻进他的脑隙里,脑门儿上掖着细汗,在他怀里瑟缩着,像只刚钻破壳的雀儿,湿淋淋颤着羽毛,皇帝的心神慢浮了下。
  那道窄削的脊背轻蹭到他的胸口,立马就弹了出去,扭成一张弓,无声胜有声地摆出一种抗拒的姿态。
  他蹭一下上了火,空出一手拦腰将她靠在胸前,“坐直了!没得挡眼。”
  盛苡浑身上下火燎燎的,皇帝两只胳膊穿过她的腋下,紧紧将她扣住,后背抵着他的前胸,几乎能听见他腔室里盛年男子隆隆的心跳,搅得她心头也跟着一阵扑腾。
  皇帝感觉到她渐渐静下身来,垂目扫一眼,,宫女的袍服一向以简素为规制,女儿家的都爱俏,只能在袖幅上动心思,她袖口绣着清白两色花蝶,驻在他的手背上,繁密的针脚一经飞绕着。
  “这花儿是自己绣的?”
  盛苡一惊忙敛回袖子,恭谨道:“奴才手艺不精,让万岁爷见笑了。”
  蝶翅跃了跃就飞离了,被她掂在肘下,皇帝突觉扫兴,凝声道:“朕又没说什么,这般藏着掖着做什么,这会儿真正到了宫外头,不论宫里那门子章程,走到人多的地方……”说着猛一顿,“你喊一声“万岁爷”试试,乱了阵,遇着暴民,朕的脑袋被人揪了,刚好遂了你的意。”
  话语间闻不出喜怒,却排山倒海似的冲她压了过来,只窒了气儿的道:“奴才不敢。”
  皇帝倒不是不信她,她在他跟前胆量小的跟簸箕眼儿似的,米粒儿大小的动静都筛不过去,总一惊一乍的,那是因为怵惧他的身份威严,不敢是没胆儿,不是完全没有杀他的念头。
  他有心跟她聊两句,她肃着脸,不问就不答,总被宫里一类条条框框拘着,究其根由还是老话重提,旧怨陈愁在中间亘着,无论他们俩谁,都不能轻易释怀。
  马蹄嘚嘚搓着雪泥,溜着皇城根儿驶了大半圈儿,绕行至崇文门外的东晓市上,这里在前朝就初具规模,邧朝接手后,经过多年的磨合浸养,已发展成为京城里颇具盛名的“鬼市”。
  鬼市夜间开始,方至次日晨晓才散,名字听着可怖,其实真正跟“鬼”染不上多大干系。
  鬼市上出售什么的都有,有些鸡鸣狗盗之徒,白天走街串巷溜门子(盗窃),趁着天黑把盗来的东西卖出。
  也有穷日子过得叮当响的纨绔子弟,把家底儿翻出来售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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