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音公主离开的时候,面上带着愠气。卫则尹抱拳立在不远处,嗤笑道:“啧啧啧,竟然严苛至此!”
“身处宫中,自然要做到万事不出纰漏,否则只会引来杀身之祸。”齐骁不顾卫相的讥讽。
“进宫不满一月,如此行事已经令我刮目相看。”卫则尹顿了顿,“更何况有你心心念念地呵护。”言毕,卫则尹却忽然被隔空飞来如冰刀般的眼神制止,不由干笑两声。
方才与齐骁的一席话中,有两条信息只得深思。
第一,她掌握小弟行踪一事,已被齐骁知晓。冬狩遇袭,皇帝尚且命悬一线,太子又怎能全身而退。她在宫中也不是孤身一人,自然有手腕找到太子下落。因此她毫不慌张,静待其变,难道齐骁也是如此打算?
第二,她身边已有人倒戈齐骁。母妃故去后,孙昭心系小弟安危,便与宫中几个信得过的人暗中来往。此事她尚且未告诉小弟,齐骁又怎会知晓?况且她这几日以来一直疑心齐骁之事,竟也被他知晓得一清二楚。
若说那纰漏出在何处,恐怕只有传信之人。因而待孙昭看到子有之时,便没了往日的亲切,可她心中更为疑惑的,是齐骁如何收买了子有?恐吓、胁迫、抑或是其他?
处理完政务,齐骁与往常一样往广陵殿而来。一想到近臣沈文光今日的谏言,大将军便发自内心地不痛快。
沈文光说:“主公每每趁夜而来,朝臣中难免生出些流言蜚语。”
齐骁冷哼一声,“那群儒臣说便说,又能奈我何?”
沈文光连忙道:“主公行伍出身,不拘小节……可公主尚未出阁,经不起这般议论。”
沈文光说得不错,玄音公主毕竟是个待字闺中的,却日日与太子洗马混迹一处,恐怕遭外臣议论。齐骁不由放缓了脚步,英俊的侧脸凝结了一层冰霜,她宁愿与那病弱文人混迹一处,也半分不惦念他的好?
沈文光看到主公一张被嫉妒充斥的俊脸,便知他误解了他的谏言。他的意思是——镇国大将军夜夜与公主独处一室,甚为不妥。可主公的表情……好像是和公主相处时间太短?
齐骁冷笑,他哪里不如楚云轩?
天寒夜冷,他便将上好的檀香炭送至她宫中,可她非但没有表示,反而日日与病弱文人一处读书习字,当真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天色黯淡,孙昭正蹲在暖炉边烤手,便听子无扬声道:“大将军到!”
齐骁乃一品镇国大将军,应知外臣出入宫廷的礼仪。可他非但不行礼觐见,反而像是向她宣告他的到来。
齐骁抖了抖大氅,交到子有手上。一双清凛的眼便落在了孙昭身上,见她如同小童般蹲在地上,宽大柔软的裙摆层层叠叠落在绒毯上,愈发衬得小脸白皙,五官精致。
他见了她,唇角微弯,抱拳道:“这暖炉置以檀木为炭,殿下可还喜欢?”
孙昭并未抬眼看他,无精打采,“聊胜于无。”
子有悄悄抬眼,便见大将军墨眸微眯,眼神中透露出些许自嘲。他缓缓向前道:“殿下此言,倒是本将军行事不和公主心意?”
齐骁走近了,便看清那绒毯上有一本读了一半的文集,注脚的小字虽然寥寥几笔,却工整大气,翩然出彩。
细细瞧来,那注脚竟写着“云轩”二字。
病弱文人!
齐骁的脸上似有怒气,孙昭却心中暗喜。
自她入宫以来,处处被他管制批评,此时能令他怒意丛生,当然痛快!孙昭抬眼看他,却见他高大的身躯压了下来,一把将她从绒毯上拎起。来不及惊呼,孙昭已经被他拽出了广陵殿,美丽繁复的裙角花边,此刻竟像是跟她作对般,拌的她连连趔趄。
她自知惹恼了大将军,连声道:“本宫有错在先,请大将军息怒。”
齐骁冷眼道:“殿下何错之有?”
孙昭心下明了,定是大将军心疼那暖炉送给了她这没心没肺的,此时后悔,才气绝至此。于是道:“本宫不知那檀香暖炉乃大将军心爱之物,贸然夺人所爱,心中不安,当尽数奉还。”
齐骁眸中波涛汹涌,“殿下真是愚钝至极!”
言毕,顾不得太仆大人黎参的阻拦,便选了一匹良驹,将孙昭甩在马背上。
孙昭头晕目眩,尚未坐稳,又被大将军拦腰抱住,于宫中青板石路之上策马奔腾。
“宫中不得策马!”孙昭吓得抓紧马鬃。
“本将军有陛下特赦的金牌,可于宫中策马,御前带刀。”齐骁的声音在寒风中格外突兀,惊得孙昭心头猛颤。
摄政公主与大将军同乘一骑,惊得内侍宫娥纷纷跪在道路两旁,不敢抬头。玄清公主刚刚给皇后请安完毕,出了永寿殿,便是一怔。
漂亮的丹凤眼落二人身上,教孙昭不由自主地想要逃开。齐骁却轻笑一声,反而双臂收紧,将孙昭抱在怀里,肆无忌惮地策马离去。
孙昭大惑不解,若说她曾经心怀叵测,利用齐骁煞了玄清公主的颜面。可今日齐骁在玄清面前,与她故作亲密,却又是为何?
出了宫门,齐骁渐渐夹紧紧马腹,速度慢了下来。
孙昭不由问:“大将军心仪玄清公主么?”
齐骁的声音带着温热气息,落在她肩颈,“公主应该知道,陛下曾有意将玄清公主许给下臣。”
她知道齐骁曾是玄清公主的驸马首选,可后来二人为何没能结为连理,她的确不知。
“可是本将军却没有想到,能得你垂青。”齐骁语气轻佻,却带着难以言明的喜悦,教孙昭摸不着头脑。
他说她垂青于他?哪有这般虚乌有之事?齐骁莫不是魔障了?
寒风凛冽,她外出之时并未穿着风帽大氅,此时早已冻得双手冰冷,身子不住颤抖。
身后之人脱下大氅,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尖俏的小脸来。他一只手拉紧缰绳,另外一只手连同大氅一起,紧紧拥着她,使冷风不至于灌入其中。
孙昭虽然已经十七岁,却从未被男子这般亲昵地抱过——除了大将军齐骁。她不知大将军此举为何,只觉脸上烧得厉害。
正欲张口,忽听齐骁道:“到了。”
齐骁双手扶住她的腰肢,轻轻一提、一放,孙昭便稳稳落在地下。而后他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
天色渐晚,孙昭将怀里的大氅递给齐骁道:“多谢。”
齐骁接过大氅,却轻轻一抖,双臂环在孙昭身后,紧接着将大氅覆在她肩上。
孙昭不明所以地抬头,却见他也如同她一般,正定定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下集看点:
公主体恤大将军独居,欲为将军纳一房美娇娘,怎奈将军不领情。
☆、将军息怒(二)
孙昭被齐骁这般没由来地盯着看,不由觉得心慌。却听他冷声道:“下臣观察殿下今日的举动,莫非彼时的情真意切都是假?”
言下之意,似乎是她曾经对他“情真意切”?孙昭愈发不明所以,好在尴尬之际,忽然有人提高了声音道:“微臣参见摄政公主千岁。”
说罢“扑簌簌”的声音响起,一行军士于寒冬之中齐齐跪下。
此处是卫尉寺,为首的乃是卫尉寺卿樊佐。樊佐当日带羽林军围了曲阳山,自然认得玄音公主。
孙昭不知齐骁为何带她来此,只听他扬声道:“羽林军日夜守卫宫廷,责任重大。公主千岁今夜特地前来,慰劳羽林军。”
言毕,只见樊佐虎目圆睁,竟有动容之色。
天子遇袭,太子下落不明,樊佐虽然年轻,却也知道是自己失职所致,于是自己领了一百军棍,且暂留项上人头。
陛下与公主回宫之后,樊佐更是日夜亲自巡防宫中,丝毫不敢懈怠,细细一算,已有半月未曾回家与妻儿团聚。
樊佐抬眼望去,见公主光洁的脸颊冻得通红,却仍然微笑道:“天寒地冻,诸位将士请起。”
羽林军曾围山放火,险些伤了摄政公主,樊佐原以为,公主少不了对那日围山的责难与惩处,却不料她丝毫未提及当日之事,不由大为感慨,抱拳道:“公主宽宏大量,下臣自当恪尽职守,全力守御宫廷。”
“有樊大人尽心守卫,本宫自当高枕无忧。”长风骤起,打在孙昭脸上,疼痛不已。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必须迎着长风巍峨而立。
羽林军每日忙于宫廷守卫,及至此时,尚未用饭。樊佐看了看天人之姿的玄音公主,又看了看面色清冷的大将军,也不便下逐客令。偏在此时,沈文光毫无眼色地高吼,“樊兄还不进来用饭?”
偏厅的帘幕忽然被掀开一角,沈文光露出半个脑袋,惊讶道:“主……公字尚未出口,硬生生改成了公主殿下。”
言毕连忙跪在近前。
孙昭只觉此人面生,不由细细观瞧。他不过二十出头,面容英武,双手抱拳跪地行礼,左手的无名指与小指竟然齐齐断去。
“下臣沈文光,参见摄政公主千岁。”沈文光声音朗朗。
孙昭的脑海中迅速闪过在册官员,却并无沈文光此人。她不知如何称呼他,只得轻声道:“请起。”
沈文光扬起脸,却是个爱笑的年轻人,“若是公主不嫌弃,便与臣等尝尝这山中捉来的野味?”
孙昭这才发觉,原是她扰了他们用餐,便想要早些离开,加之她不食荤腥,在此处恐怕打扰了众将士的兴致。
“天色已晚,殿下该回宫了。”一直立在身后的齐骁忽然上前一步,微微欠身,附在她耳边道。
众人又是一阵跪拜,恭送摄政公主离开。樊佐本分,自始至终都不敢抬眼细看公主的容颜,却不料身旁的沈文光笑眯眯道:“公主貌美,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哪知樊佐黑了脸,当即一拳打在他肩膀上,“皇室公主岂是你能议论的!”
沈文光笑望着二人离去,但见玄音公主身着主公的裘皮大氅,虽然宽大,却也得体。他不由暗自困扰,他今日还在劝说主公,不可日日往广陵殿而去,恐遭外臣议论。
他以为主公并未听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