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一只炸了毛的猫,慢慢收起了他的尖牙和利爪。
无论戳多少遍,族人的生死,都是他的痛处。
容洛书满意地微笑:“带他下去整理一下,然后,送到东街那边,我在那里等着他。”
满腹疑惑,直到走到东街的民居,沈封扬才解开,为什么这个人会带着自己到这里。
那是一条很有生气的街道,完全不同于燕京的规整,却有着燕京比不上的热闹和欢笑。
他在这里看到了各种各样的人,小巧灵秀的南诏人,头发卷曲的乌兹人,甚至与大燕常年打仗,肤白高健的的月支人,还有,高眉深目,俊美异常的,鬼沧人。
还有很多穿着各种奇怪衣服,操着不同口音和语言的人,一看就不像燕人,却在这里言笑晏晏地生活着,笑闹着。
流着各族血统的小孩子追逐打闹,大人们互相笑着打招呼,说着谁也听不懂谁的话,却满脸快活的笑意。
他甚至看到了好几对异族夫妻,带着他们的混血孩子,当街走过去。
而这在燕京,异族通婚,不单会被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待,甚至会被激烈地反对,屠戮。
沈封扬不知道自己到了一个什么光怪陆离的世界——但是竟然异样的觉得踏实,似乎,这样的生存着,才是他们鬼沧族一直追寻的。
他的族人们,这么多年,一直躲在华棠园,表面光鲜,被人吹捧着,是京城第一大的戏班,实际却活得小心翼翼,生怕暴露了鬼沧族的身份,就要被剿灭干净,其实一直是活在黑暗里,见不了光的。
拥有这样一座城,这样一条街,这样的居民,已经有足够自豪的资本。
那些人看到他们漫步过来,甚至满怀善意地跑过来,给容洛书怀里塞东西——南诏的香料,乌兹的糕点……
沈封扬吃惊地看到,刚刚还笑着威胁自己的女子,像是一个最受人尊敬的城主一样,接受了子民们的善意。
而他的族人们,在这样的气氛里,自得其乐,像是真正获得了新生和幸福。
容洛书一边在乌兹人开的糕点店吃东西,一边等沈封扬和他的族人们说完话出来。等肚子撑起来,她才慢悠悠地付了帐,晃荡到沈封扬身边。
“呐,今天的探视时间,到了哦。”身上还沾染着糕点的甜香,容洛书的笑容,再一次落在沈封扬的眼睛里的时候,就真的没有半分的恶意了。
尽管实际上,她说了一句恶意满满的话——不过,好像一点儿也没有威慑力了。
他甚至都开始怀疑,到底这个被人爱戴的人是不是那个笑容森寒的活阎王。
见沈封扬犹豫着不想走,容洛书又露出了那种让人心惊的笑意:“忤逆我,不止你会死哦。”她的眼睛淡淡地瞟向沈封扬的那些族人们,做出暗示。
她靠在他耳边含笑轻语的样子,在这么多不知内情的人面前,就有几分亲昵和暧昧。
有五大三粗的汉子口无遮拦,直接就起哄了起来:“这公子细皮嫩肉的,城主大人看起来很喜欢他啊,是男宠吗?”
他们竟然那么大大咧咧就说出了“男宠”那两个字,好像城主有男宠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沈封扬从小到大,一直被灌输的纲理伦常,到了这里,好像已经全无用处,全部崩坏了。
这一城池的人,融汇到一处,结果却变成了这么一群无法无天之徒?
“对啊,是男宠,现在要把他带回去了。”
沈封扬听到这群人里,最藐视纲常的人这么说。
有个卷毛的人操着奇怪的口音说:“城主大人还是这么爱开玩笑,不要逗这个英俊漂亮的小伙子啦!”
容洛书学着那个卷毛的人耸了耸肩膀,那模样,滑稽的很。
街外吵嚷的声音老远就能听的到,好像大部分都是女人的声音。容洛书吊儿郎当地笑着:“我说呢,你今儿来这里,居然没有人围堵。走吧,看看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疫病
君御岚抿着嘴角,一脸懊恼的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的吵嚷声。他绝对没有想到,第一天来玄武城,就被这座城里大胆热情的女郎围困在了街上。
就算在民风彪悍的月支,也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这座城简直和他们的城主大人一样糟糕!男人和女人在这里好像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一样的随性放荡。
玄武城商会的会长严凯风闻讯赶过来的时候,他的二殿下已经让玄武城的女郎们围了不短的时间,她们手里五颜六色的花扔在公子的马车上,简直要把那辆马车埋了。
一张商场上无往不利的巧嘴,竟然用在劝退这群热情过度的玄武城女郎们身上,严凯风除了苦笑,真的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表情了。
迅速解决了混乱的场面,严凯风终于把已经因为恼火,而满脸冰冷,更显得冰雕雪琢的俊美的殿下接进了府宅。
容洛书终究没有赶上热闹可看,二十二就从平陵城的威北王府里,带回了月支在边境集兵的消息。
见沈封扬在她身边,二十二也没有多说,让人把沈封扬送回帝姬府之后,容洛书才问:“到底怎怎么回事儿?他们不是已经消停了吗?为什么又突然集兵?”
“因为疫病。”
月支那边的军营里,似乎突然就出现了一种怪病,染病的士兵高烧不退,浑身无力,战斗力几乎全部丧失,不久就脱力死去了。
这种未知的疫病还在扩散,作为主帅的君云腾束手无策之时,偶然发现,芷菽制成的熏香可以遏制这种怪病的蔓延,辅助以岐黄之术,就可以痊愈。
芷菽是平陵城西,玄武城南的芷菽山独有的香草,如果想要得到芷菽,就必须取道玄武城。
原本两方边境交易,在玄武城中还偶有往来,不过因为容洛书去了京城,玄武城中事宜,就交付给了威北王府处理。
而月支军营产生了疫病这个消息传到威北王府之后,老王爷就下令,不许将芷菽卖给月支人。于是平常很易得的芷菽,已经在月支军营里看不到了。
桑锐打什么主意,已经不言而喻了——趁你病要你命什么的,威北王府的传统不是么?更何况,月支还是他们大燕的敌人。
容洛书笑得跟她外公一样老奸巨猾。
严凯风是才玄武城建城一年之后,被派到这里来开辟月支和大燕的商道的,但是三年了,除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交易之外,建立商道的事情却毫无进展。
这里的城主,看起来似乎温和又好说话,实际上,却是个牛皮糖一样刀枪不进的人物,每次出拳,好像打进了一块粘乎乎的糖浆里,不仅让人无处着力,而且拳头还会被胶着住,束手无策的很。
而等被黏住的人恼火到极点的时候,她又会给点儿甜头尝尝,让人似乎又看到一点儿渺远的希望。
就这么一紧一松,一收一放,就能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君御岚面色沉冷,听着自己最看重的手下,以如此挫败的语气,说着一个他似乎不太认识的人。
他认识的那个容洛书,似乎和严凯风说的,完全不是一个人。
“那是因为你还不了解她,那个人,满嘴玩笑,你永远不会知道,她哪一句话是认真的,哪一句话只是一个随口说的玩笑。”严凯风摇着头,“时间长了,你就会发现,她最拿手的,就是扮猪吃老虎。”
君御岚一双清冷的凤眼睨着他:“所以,你这只老虎,已经被她吃掉了么?”
“啊哈,大概,已经被吃得死死的了吧?”严凯风自嘲一笑,“原本还以为,能依靠两国之间的通商来改善边境关系呢,现在看来,似乎是行不通了。”
当初他入朝为官,却在官场屡受打击。满朝的掌权者,没有一个,是真心想为民的。
一怒之下辞官而去,在他最落魄潦倒的时候,遇到了已经十多年未回月支的二皇子殿下。
交谈中,能感觉到,殿下也是对这样闭塞黑暗的月支王朝不报任何希望的。
那些月支贵族们,根本不顾民众的死活,统治者的律法,也是为了为何当朝贵族的特权——几乎所以的朝代都是这样的,但是没有哪一个朝代,像是如今的月支一样。
月支的贵族,就像大燕朝的贪官污吏一样,是难以去除的毒瘤。
月支的大皇子君云腾,虽贵为储君,却不擅长于勾心斗角的政治手段,更兼四年都在月支和大燕交界的边境度过,所以他根本就不明白,月支的势力已经复杂成了什么样子。
三皇子君陌决却沉迷于月支的上古历史,带着人往极北之地去寻根,想要再现月支先祖统一极北大陆的辉煌。
嫡系的两位皇子已经如此,庶出的,除了一个二皇子君御岚,统统是些不成气候的,可惜君御岚母亲是个燕人,身死已久,而他本人,也被纯种的月支贵族们排挤,甚至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遣送出国了。
而那年,君御岚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却坐拥月支半数金银,囊括了月支全部的商道咽喉。
在那之前,严凯风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竟然能通过经商,将一个国家控制在手中。
那些月支贵族们,臣服在无尽的财富脚下,那个一身白衣的少年,却在高高的王庭之上,视他们如草芥。
财富和权力,有时候是可以互相转化的。那白衣少年说,商道,会是救国之道也说不定呢。
严凯风就是怀着一种前途未卜的复杂心态,投靠了年纪轻轻,却已非池中之物的二皇子。
“要放弃吗?你的救民之道?”多年后,白衣少年已经长大,可眼中的清冷矜贵一如往昔,非但如此,那双眼睛,墨色沉沉,深不可测。
“不会。我曾经试探了几次,城主好像对两国通商的事情,很感兴趣,只不过威北王那边好像因为这件事情,多次警告她,大概是害怕背上通敌叛国之罪吧?倒是皇储殿下,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多做置评。”严凯风沉吟片刻,“其实通商这件事儿,还是有希望的,所以我不会放弃。”
君御岚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