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轻闭了闭眼,转开头,情绪又上来,喉头哽咽,没说话。
他凝眸,叹了口气,语气软和下来:“算了,先回去?你家在哪,我送你。”
“我现在不想回去……”她小声道。
贺钧言没办法,陪着她干坐,风吹得人有点冷,她的礼服很薄,他的西装也不厚,左右看了看,街边有个快餐店的甜品站,他过去买了两杯热饮,回来塞了一杯到她手里。
陈轻的情绪稳定了很多,吸吸塞住的鼻子,捧着热饮暖手。
见她终于不哭了,他松了口气,试着搭话:“你说你爸是环卫工……你现在挣得也不少,他应该在家享清福,过得挺好?”
她睫毛颤了颤,视线低垂盯着热饮的杯盖,轻声答:“我爸去世很多年了。”
贺钧言的本意是把话题往好的方向带,没想到让气氛变得更加尴尬,咳了声,他有点不知怎么继续。
陈轻却突然开了话匣子。
“他下岗之后就去做环卫工了,我小的时候,他会带着我去上班,他扫大街,我就在路边上坐着,一开始不懂,后来也知道那是不好的‘很辛苦的事情,我就对他说,等我长大了,要给他找一份什么都不用做,每天能挣很多很多钱的工作……”
说到这里她停住,手一下一下扯着礼服的裙边。
贺钧言微微凝眸,几秒后才问:“那你妈……?”
“她也死了,在我高考后的那个夏天。”陈轻的眼神淡漠了许多,“她插足别人的家庭,被人家的老婆当场捉住,厮打的时候,被对方从宾馆的窗户失手推了下去。”
都说成长是一点一点极为缓慢的,可对她来说,长大却是一瞬间的事,这个一瞬间可以重复出现很多次,在疼爱她却没有大出息的父亲去世的时候,又或者是终于从多年虐待她的母亲魔掌下逃脱的时候。
她的人生,是由间断着出现的各种巨大伤害叠加而成。
贺钧言不知该如何接话,一句带过太冷血,安慰又显得轻飘飘。
陈轻没想那么多,抬起头,目光投向斜前方高耸的世纪酒店。
“你知道吗,我刚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就想,总有一天我一定要住得起这个地方,可是一直到现在都没能实现……”
“也许有很多事情早就注定好了,可以或不可以,能做到和不能做到,而我的人生,其实也是被安排好的……”她自嘲地笑了笑,“只有这样,我才能说服自己接受自己的失败。”
有些很久很久都不曾对人言说过的心里话,不知怎么此刻突然就能对着他说出来。
或许她真的压抑了太久,积藏了太多。
贺钧言沉默不语,唇瓣紧紧抿起。
陈轻垂下头不再说话。
他突然抓起她的手腕:“你跟我来——”
她一愣,“去哪?”
他没回答,牵着她,在夜晚的街道上跑起来。
贺钧言拉着她绕了两条街,一直跑到世纪酒店正门口,到达前台,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钱包,出示了一张深蓝色的卡,马上有人安排他们上楼,轻松简单地超出了陈轻的想象。
这座大厦有几十层高,他们要去的是顶层,从观光电梯的透明玻璃向外看,整条江尽收眼底。
或许是因为尴尬,两人乘电梯期间全程无言,直到进入顶楼唯一一个比陈轻家还大的房间,她才回神出声。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贺钧言拽起她的手腕,把她拉到巨大的透明墙边,指了指下方已然看不清的街道,对她说:“那就是我们刚刚坐的地方。”
她眯起眼试图辨别,然而太高,晚上光线又不足,根本看不清楚。
“为什么……”陈轻愕然侧目看他,还是忍不住问。
贺钧言松开她,返身走到柜边,取了瓶玻璃装的纯净水打开。喝了两口,他看向她,又越过她看向窗外,下巴轻抬。
“你看,这里可以看到整个东岸江浦。”
陈轻顺着看去,视线前方,星火摇晃,灯火盈璨,天上人间交相辉映,所有光芒都在她脚下。
曾经站在繁华街道上憧憬这里的自己,仿佛就在下面的人群里抬头看来。
她的裙子后面是泥灰,前面是污渍,可就在这一瞬间,这座城市突然变成了盛大的晚会,而她是来赴约的唯一主角。
突然觉得鼻尖有点涩,这种泪意,却并不是难过。
陈轻怔怔看着窗外,贺钧言在背后看着她。
他知道这世上并没有什么绝对的公平,人没有高低贵贱,人生却有三六九等,但这却是第一次,在他身旁伸手就能碰及的人,让他如此清楚地感觉到这种差异。
他随意的日常,是她费尽几年光阴也达成不了的愿望。
是同情,也可能不是。
他不想看她那么颓然丧气、泪痕满面的样子。
所以……哪怕就这一个晚上,他想让她看看一直以来期许向往却始终不曾见过的风景。
陈轻的手包丢在地上,贺钧言没有打扰她发呆,捡起来从里面翻出手机,有点湿,尝试着开了一下,还能用,而且没有密码。
抬眸朝她投去一瞥,他点开联系人,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做完这些,他把手机和手包一起放到桌上。
“我先回去了。”他出声,她闻言转过来的脸上写着诧异,大概是对他这番举动的不解。他没有解释,只是说:“……早点休息。”
这是她一个人的世界。
贺钧言离去的脚步轻缓,门轻轻闭上,偌大的房间里只剩陈轻一个人。光着脚踩在柔软顺滑的地毯上,细腻触感和一路冷硬的地面形成反比。
来来回回走了很多遍,她抓起桌上的手机,摁亮,摁灭,再摁亮,最后紧紧握着,靠着床沿在地上坐下。
手机突然轻震,跳出来一条信息——没有字,只有一个句号。
逃离黑名单后,他简短而有力地用一个标点符号证明了自己的存在感。
陈轻深深凝着手机屏幕上那一个平淡无奇的句号,却因为发来的人是他,句号也变得特殊了起来。
强大的人很多,强大又温柔的人却少之又少。
贺钧言,就是其中之一。
良久,她把手机盖在地毯上,屈起膝,双手环抱着腿,埋头在胳膊间。
静谧的室内,只有她的声音。
“不要对我这么好……”
该如何是好,该怎样下定决心不动摇?
蹉跎了好多年的小愿望陡然实现,毫无征兆,达成地令人错愕。既然有的事可以,那么,有的事是不是也可以?
她是不是可以继续,去把没能实现的梦做完?
比如——
爱他,爱而有得的梦。
☆、第17章 V章
陈轻在世纪酒店顶楼的套房里待了十几个小时。
洁白床榻比她的床大三倍不止,躺上去,深深陷出一个弧度,柔软地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如坠云间,恍然觉得自己身在梦里。
她一整晚翻来转去,每隔几十分钟就醒一次,睁着眼茫然看窗外闪烁不停的灯火流光。
太过舒适,反而让人不安。
酒店退房时间一般是在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前,这里是不是陈轻不知道,以贺钧言的身份面子,若她想住,继续留下应该也不会有人来赶她。
但她没有留,十点左右有人送来干净的衣物,她换好后很自觉地收拾东西走人。
别人的绅士和礼貌,并不是得寸进尺的理由,在这些事上,她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昨晚情绪波动太大,在回去的出租车上,陈轻才想起看手机。
秦瀚打来好多个电话,频率之高足以说明他的着急。
电话回过去,他的问题如同连珠炮一般,陈轻没有回答,只道:“我现在过来公司,等会见面说。”
说罢挂断,盯着渐渐熄灭光亮的屏幕低不可察地叹了一声。
几十分钟后到达公司门外,陈轻站在大楼前,仰头看着这来过许多次的地方。
当初公司成立的时候,她和秦瀚都很高兴,员工们正式上班的第一天,秦瀚和她一起吃了一次饭,鲜少在私下喝酒的他那次喝得酩酊大醉,语无伦次絮叨了一晚上。
他是除她父亲之外第一个对她好的人,共同经历的一切,她都很珍惜。
可有些事,是该想办法解决了。
乘电梯到达熟悉的楼层,陈轻径直去了秦瀚办公室。他的助理就在办公室门外办公,见是她,也不敢拦,反而起身要帮她敲门。
她说了声不用,轻叩两下,推门进去。
秦瀚面前摊着一份文件,抬头看到她,立马“啪”地合上丢到一边。看了一早上也没看进去什么,悬着的心这时候才总算是落了地。
“昨晚怎么样?”他问。
陈轻在桌前坐下,道:“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是怎样?”秦瀚盯着她打量,“你脸色不好,昨晚没休息好?没休息好就多睡会儿,给我发条短信就可以,不必亲自跑过来……”
他越关心她,她心里的内疚就越大。
“我来是有事要和你说。”陈轻打断他的话,快刀斩乱麻,“我想辞职。”
“……辞职?”
“是。我想辞职,离开公司。”
秦瀚不语,脸色沉了下来:“把话说清楚。”
“我很累,不想再工作了,而且像我这样一个月难有十五天来公司,根本没有什么作用,我……”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废话。”他的脸色很难看,“我要听真正的理由。”
陈轻一顿,抿着唇角不知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干巴僵硬,听得出来是不高兴了,可仍拿出耐心安抚她:“是觉得太累?我说过你可以看心情来公司,想来的时候……”
“秦瀚!”陈轻皱起眉,音量陡然提高,“这样有什么区别?我不过是在白拿钱而已,上班还是辞职有什么不同?!”
“既然没有不同,那你就打消辞职的念头!”他也寸步不让。
“你还不明白吗?”陈轻突然躁郁起来,火气高涨,“我上不上班没有区别,可只要我在公司一天,我是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