殴打仿佛雨点,接二连三落下,陈轻倒在地上,蜷成一团,双手死死环抱着头护住自己。几个大汉木着脸,不带半分感情地对她进行拳打脚踢。
没有力气扑腾,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流出,她低声啜泣,眼泪混合着咸腥的血液沁进嘴里,铁锈气息盈满整个口腔。
末日般漫长的几分钟终于结束,陈轻像一只濒死的虾仔,被人粗鲁拎起来,脚下虚浮,连站稳的力气都没了。
“脸上还是好的……”
不知谁说了一句,站在她正对面的男人直接一巴掌扇上她的脸,她摔倒在地,耳边隐约有轻鸣声。然后她又像小鸡仔一般被人拽起,下颚被大力掐住。
这一回,不等对方动作,半死不活的陈轻突然发狂,嚎啕哭着抓住对方比自己两个胳膊还粗的手腕,狠狠咬下去。她对准了血管,用力撕咬深啃,全身所有力气都用在这里,顷刻间允了一嘴血。
大汉条件反射,下意识甩开她。
几乎是在被甩落到地上的同一瞬间,陈轻拔腿就跑,踉跄摇晃,拼命朝着巷子外冲去。
捂着流血手腕的大汉,五官狰狞挤作了一团,由他领头,几个人立时追上去。
这一片陈轻很熟,左右拐弯绕路跑了几个岔道,和身后那些人的距离渐渐拉开。
心突突跳着,血液急速汇集头顶,巷口近在眼前,她一秒都不敢慢,屏住呼吸冲了出去——
刺眼的车灯耀花视线,喇叭急鸣,陈轻完全没办法收住,双目圆瞠,心脏顷刻僵滞,眼睁睁看着自己霎时从一个地狱落进了另一个地狱。
车急急刹住,陈轻被撞倒,摔出去的距离不远,她觉得浑身骨头快要散架一般,有点疼,又不是很疼,大口喘着气,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血迹、眼泪,这下又混上了灰尘,她的脸已经脏到不能看,衣服破了些,狼狈又凄惨,谁看到她估计都会觉得半夜遇到了鬼。
陈轻恍惚听到开车门的声音,几秒后,一双男人的鞋停在面前。
那人似乎蹲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怎么又是你?”
有点熟悉的声音,来不及分辨,陈轻感觉自己被人抱起,身上很痛,可揽着她的那双手臂却坚实有力。
他说了句什么,她听不清,意识恍惚,眼前也开始泛花。
好像看到了贺钧言的脸,又好像不是……
陈轻没能确定,因为她晕了过去。
。
夜半的医院静得吓人,药水味异常刺鼻,脚底蹿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冷风。
急诊室,健朗身影靠着椅背静坐,眉头紧拧,表情不比周遭阴冷环境好多少。
“先生,麻烦您填一下这张表格。”
护士从高桌后抬起头,低低喊了声。
男人走过来,眉间的结一直不曾舒展,握着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唰唰几下填完。
小护士偷偷觎了他一眼,脸微微飘红,然而羞涩间触及他抬眸扫来的视线,却吓得一凛,旖旎瞬间心思全无。
低头一看,纸上九成的空格他都填了“不知”。
护士看了看的签名,辨别出那是“贺钧言”三字,迟疑开口:“贺、贺先生,这……”
“我不认识她。”贺钧言打断道,“你只需要告诉我医药费还要交多少,我赶时间。”
不认识?
护士一愣,眼角余光朝病人姓名栏一瞥,那处他分明填了,不是“不知”,清清楚楚写着“陈轻”两个字。
“那位小姐伤势如何还不清楚,具体情况要等医生出来再说,您再等等……”
护士的声音小了些,心里有点犯怵,面前这男人看上去相当优质,可看表情和坐在长椅上等待的表现,似乎脾气不大好。据刚才从急救室里出来的同事说,送进去的姑娘浑身都是伤……他该不会是个家暴狂?
贺钧言不知道她的想法,只是一听她说还要等,表情又难看了几分。
没说话,手机响起,他走到一旁接听。
那边咋咋呼呼:“人呢?我等了半天,你开到哪去了?!”
“出了点事。”贺钧言的语气也不大好,简单说了几句,不想再答,干脆无视对方的追问,直接挂了电话。
强忍着等了一段时间,医生出来,说病人没有伤到要紧的地方,骨头和内脏都没问题,不过还是要在医院观察两天,看看有没有什么后续症状。
他完全把贺钧言当成了家属:“等会记得去取药,你现在可以进去看她了。”
说完不再停留,急匆匆赶去看下一个病人。
护士表情古怪地在护士站内偷瞄贺钧言,他懒得理会,稍稍犹豫伫立,提步走进急诊病房。
那个上一次见面自顾自介绍,说她叫“陈轻”的女人,静静躺在床上,手背插着针管,药液一滴一滴缓慢流进她的血管。
贺钧言站在床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角破了,眼尾处还有淤青,脸很脏,血和灰混在一起,狼狈之极。
他试着将手伸进她的口袋,在右边找到了手机。
抱着试一试的念头摁亮屏幕,映入眼帘的密码锁打破了他的期待。
打不开她的手机就联系不上她的家人,贺钧言很无奈,要他一整晚都耗费在这干等,决计不可能。
他正打算出去,转身的刹那衣角突然被人抓住。
“别走……”
皱眉一看,床上的人闭着眼,表情很是难受,手却紧紧攥着他的衣服不放。
贺钧言犹疑着,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不烫,没有发烧……
突地一下,她猛然睁开眼,睫毛如羽翼般刷过他的手掌边缘,略微痒酥。
他迅速将手收回。
陈轻醒了,愣愣凝着天花板,急促呼吸几秒,之后才慢慢转头,将视线移到他身上。
贺钧言挑眉:“醒了?我还有事,既然你意识恢复,那我就先走了,医药费我会缴清,账户里多余的就当是给你的精神损失费。”
他说着就要走,背后传来她轻弱的喊声。
“贺…先生……”
脚步一停,他转身道:“你认识我?”
“我……在杂志上看过你的名字。”陈轻说。
“哦?”贺钧言眼里闪过一道光,意味不明,“那么你还有什么事?”
第一次见面她莫名其妙跑到他车边,问他要不要指路,第二次见面更干脆,直接滚到了他车轮底下。
虽然她可能并不是有意的,但这两次经历足以说明,碰上她准没好事。
“医药费,我会还你。”陈轻喘了口气,“贺先生留个联系方式……”
“不用了。”贺钧言抿唇,“我撞了你,付医药费是应该的。”
“我昏过去……和你急刹车的那一下并没有关系……”陈轻没有晕糊涂,那群大汉的殴打才是导致她昏迷最根本最直接的原因。
“我说了,不用。”贺钧言懒懒打断,不再和她废话。
他走到门边,蓦地停了停。
回头一看,陈轻躺在床上,正静静望着他。
她面庞沉静,仿佛一潭无波死水,眼里却黯黯的,没有半点光亮。
不知为何,总觉得那样的她看起来似乎很难过,尽管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鬼使神差地,贺钧言倒了回去。他抿着唇,脸色不善地在病床边站定。
“贺先生……?”
“你想还我医药费?”他不理会她的疑惑,只是问。
陈轻愣了愣,在枕上艰难点头。
“那好。”他掏出手机,“你报号码,等有空我会找你还。”
她有点吃惊,唇瓣微张。
“快点,我赶时间。”贺钧言不耐烦。
陈轻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而后极为缓慢地,那比纸张还白的脸上,绽开了轻浅笑颜。
贺钧言将她报出的号码记下,打上她的名字保存,又给她拨了个电话。
等她口袋里的手机唱起歌,他才挂断。
“这样可以了?”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转身大步走出病房。
。
出来医院,贺钧言开着车一路疾驰,几十分钟的风驰电掣之后,停在了某座大厦楼下。
不多时,从大厦内走出一个男人,快步行来,拉开门上车。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叶杭一上车就抱怨,“整整两个小时,你到底从哪过来的?”
贺钧言懒得理会,一脚油门踩下去,叶杭差点飞身撞上挡风玻璃,悻悻闭嘴。
相熟的人都知道,贺钧言这人脾气不太好,喜怒不定,没惹着他还好,一旦惹着,那就只能阿弥陀佛求神仙保佑。
叶杭是极少数不怵他的人之一,前一刻差点撞上玻璃,一系好安全带,马上又不怕死地在他耳边聒噪。
贺钧言任他废话不停,沉着脸一声未吭,开了半晌,叶杭说得没意思,拍他的肩:“拿根烟给我。”
他道:“口袋。”
叶杭伸手进去,掏出烟盒,不留神把他的手机也带了出来,拈着正要往回塞,屏幕突然一亮,机身震了震。
是短信。
贺钧言瞥了眼,要拿回来,叶杭避开他的动作,盯着看了十几秒。
“……陈轻?”
短信提醒连带着内容也显示出来,很简短的两个字:谢谢。
“你认识?”贺钧言听他语气有异,问道。
“不算认识,只是见过一个叫陈轻的,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叫这名字的虽然不至于多到满大街都是,但也不算稀奇。
叶杭把手机塞回他口袋,烟也不点了,又来了说话的兴致。
“我跟你说,陈轻……就是我见过的那个,那姑娘胆子可大了!”
贺钧言专注开着车,想到病床上躺着的那个人,来了兴趣,脸上的表情却不变,状似随意道:“胆子大?怎么个大法?”
“我几年前见她一次,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叶杭是在饭局上遇到陈轻的,某个朋友做的东,局上有个叫秦瀚的男人,忘了是谁的人,他只记得陈轻是跟着那个秦瀚一起去添座陪席的。
人有钱有闲,就容易无聊,当天在座的某一位或许是吃饱了没事干,逮着最不起眼的秦瀚猛怼,时不时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