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她脑后散乱的发拢了拢,揽住了她的肩,房内明晃晃的烛火映在他眸中,他脸上渐渐浮起恍惚,“小火,我们现在像不像那些年?”
“那些年我们三睡在地牢里,地面冷得人直打哆嗦……我们便这般抱成一团,互相取暖……”
他将脸贴在云翎发上,轻声道:“小火,我曾听一个嬷嬷说,夫妻俩死后在碑上刻上彼此的名字,去了地下便还能继续做伴……自那以后,我便分外排斥老头子给我挑的那些女人!眼下真好,你成了我的正妃,哪怕只是名义上的……日后黄泉碧落,我再不用跟另一个陌生人结伴了……”
“小火……”他的声音愈发含糊不清,“我晓得你爱的是云舒,可有什么要紧呢,几十年后,你我的名字被人刻在墓碑上,紧紧相联,哪怕风霜雨雪也无人能磨灭……就这样吧,哪怕只是一个名字,便足够了……”
他突然又否认自己的话:“不行……只刻我们俩,那云舒去哪?不成,到时我得把云舒的名字也加上……去哪儿,我们仨总是在一起的……”他声音渐渐低下去,漂亮眸子慢慢阖上,似乎睡着了。可没一会他翻身起来,脑子清醒了些,他摸摸身下的地铺,道:“不,不能睡在地上,地上凉,亲亲会生病……”
大红喜烛依旧温柔燃亮着,重重合欢花藤蔓宫帘后,长身玉立的风致男子躬身将地上女子抱起来,赤着脚一步步走到塌旁,将怀中人放到了柔软的被褥上。
☆、第一百二十三话 心碎独酌
山高水远的千里之外,今夜满腹心事的人,不止李承序一个。
衡镇的绝色坊内,小书童托着下巴守在房门口,对身旁的绯衣女子说:“素年,少主连着都酗了几天的酒了,你倒是想个法子啊!”
素年道:“我能有什么法子,他是主子,我是下人,难不成我可以命令他不许喝?”又道:“莺莺姑娘刚进去了,便让她去劝少主吧。”
“莺莺姑娘素来是个心直口快的,也不知道她的话中不中听。”颜葵忧心忡忡道:“哎,大夫说了,少主身上有伤,这段时间不能碰酒的,可他如今喝成这样……”
素年问道:“那伤是怎么回事?”
颜葵道:“还不是那次在东辽马贼手上伤的,伤口很严重,我们劝他好生休养,他却听不进去,草草包扎下便赶去云霄阁去找云小姐。后来燕北的事务一忙,他忙的没日没夜,更没法好好休息,伤势便一直没好……”
素年蹙眉道:“少主平日里一向极有分寸,怎么这次这般……”后面糊涂二字她没说出口,只摇头道:“再怎样忙,也不能这么拼命啊,总得把身体养好才行……”
颜葵凑近素年,低声道:“其实不是因为忙,而是为了云小姐,他想尽早忙完燕北的事好去陪云小姐,所以伤也顾不得了。”
素年摇着头道:“可惜啊,世事难料,造化弄人,眼下云小姐是晋康王妃了……”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叹气。
房内;颜惜临窗而坐,杯中酒一杯接一杯,饮的极快。一侧苦口婆心劝了半天的柳莺莺终于按捺不住,拦住颜惜的手:“少主,您再这么喝下去,身子受不了的呀。”
颜惜将杯盏拿回,嗓音有冷意,“与你无关。”
柳莺莺瞧着颜惜,既心疼又气恼,再顾不得其他,伸手将杯盏又夺了回来,“少主,您既然这般在意云姑娘,就不该让她嫁给小王爷!如今在这喝闷酒有什么用,还不如想法子将她抢回来!”
颜惜并未答话,良久冷冷道:“出去。”言简意赅,却有不容置疑的力度。
柳莺莺无可奈何,终是狠狠一跺脚,出了厢房。
房间内重陷寂静,颜惜又满上了一杯酒。夜风很大,吹的他碧色的衣袂翻飞,他极快饮下杯中酒,却被冰冷的酒液呛得咳了咳。
须臾他缓和下来,宽大的衣袖朝后拂了拂,劲风一扫,房中的烛火立时熄灭,整个房间陷入黑暗。
看不见光亮的黑暗中,他依窗而立,注视着墨蓝色的苍穹,因着周身的阴暗,那星光无比清晰的映入眼帘。
“星光……”灿烂的星空下,碧衣公子伸出手,虚虚挡住了眼晴,似想挡住那片粲然星光,然而眸光又从指缝中不舍地瞧着,“你以为,我不想将你抢回来么?可是……”幽暗中他脸上笑意更深,眼神却越发哀伤:“你要我放手,成全你的爱。”
“爱是什么?”他望着那片星空,问自己:“我总以为爱需全心全意争取,即便你不爱我,可我对你千方百计的好,日复一日水滴石穿,总能换来你回首的那一天。”
“生辰那夜,你抱着星辰花应允我时,我便想着,从今往后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依,可是……”他的话音顿了顿,似再也无法注视那一片星空,掌心一松,琉璃杯盏跌到地上应声碎裂,然而他却吃吃笑起来,俯身去捡地上粉碎的杯盏,尖锐碎片划破他的指尖,血溢出玉白的手指。
他任鲜血顺着掌心肆无忌弹流下,仿佛不觉痛,反而失声笑起来:“呵……谁知我千算万算,万万没料到,原来你什么都不要,只要我的放手跟成全。”
“多么讽刺!二十年你从未跟我提过任何要求,唯一开口的……却是放手!”他用力一拢,琉璃碎片没入掌心,血滴溅在朱红地毯上,于夜间绽出一朵朵暗红的花。
那些小花逐渐蔓延成一片,然而他却不管不顾,站起身大笑起来;隐含着压抑的鼻音:“翎儿,你究竟要我如何?!”
※
天已大亮。摄政王府的新房内,龙涎香袅袅燃着,厚重的幔帘一层层被放下去,将阳光统统隔离开来。
云翎醒来时,身下软绵绵的,完全不像打地铺的感觉。再动动身子,发现右胳膊沉沉的痛。她转过头去,差点没叫出声来。
她什么时候睡到了床上?
还有,李承序又是什么时候枕着她胳膊呼呼大睡的?
她赶紧检查身上的衣服,好在两人衣服都完好无损的穿着。李承序被她的举动弄醒,嘟囔道:“还早,再睡会。”说罢手自然而然的搭上来,抱着云翎继续睡。
“别睡了,都日上三竿啦!”云翎推开李承序,拍着他的脸道:“喂,我昨晚不是睡地上的吗?怎么到了床上?”
“我抱你上来的啊……”李承序打了个呵欠,道。
话刚落,屋外有人影掠过,云翎一怔,推门查看,就见几个嬷嬷围了过来,用暧昧而高深的眼神看着她,口中却恭敬地很,行了礼后道:“王妃,请将帕子取给奴婢。”
“什么帕子。”
屋里小王爷听到动静,将她拉了回来,关上门后从床褥下抽出一块雪白的帕子。
云翎的表情近乎无知,“这帕子垫在被褥里做什么,还嫌床不够软和吗?”
李承序:“……”
他抓起她的收,“把指尖伸出来。”
“干嘛?”云翎刚问,眼前银光一闪,有轻微凉意划过指尖——她的食指被李承序拿匕首划出一道小创口,她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李承序瞪她一眼,将她指尖用力捏了下,几滴鲜红的血滴到帕子上,殷殷如红梅。
李承序攥着帕子打开了门,将帕子丢了出去,那几个嬷嬷接住后,围着帕子嗤嗤笑起来,脸上均挂着狎昵的神色。
这是……伪装落红吗?……
云翎脸刷的红了个透,待嬷嬷们退下去后,她明明极不好意思,却非要强自辩解道:“就算是这样,你也可以割破自己的手啊,一个大老爷们怎能拿女人开刀?”
李承序摊开纤纤玉指,在阳光下翻来覆去的欣赏,像是端详着一件稀世珍宝,“本王如此完美无暇的肌肤,怎能留下一丝半点伤疤!”
云翎:“……”
“好啦好啦,有事跟你说。”李承序收回了手,拉着云翎进屋,关紧了门窗后,轻声道:“墨莲昨天太后已经赏下来了,我会尽快派人送回云霄阁。”
云翎道了句谢。
李承序嘻嘻一笑,“不谢!亲亲王妃快点陪本王用膳才是正事,再磨蹭,你夫君就要饿死了。”他的夫君二字讲起来自然而然,半分做作感也没有。
“等下,我还没梳洗呢!”
李承序拍拍手,几个侍女应声而入,团团围住了她,有端水递毛巾的,有替她换衣换鞋的,还有替她绾发梳妆的……云翎就由着丫头们盘弄自己,反正对于梳妆打扮这种事,她也不怎么懂。
而小王爷在一旁等着,虽然偶尔催促她,但表情没有半点不耐。他斜靠在软榻上,看着丫鬟们替她绾发簪花描眉点黛。兴致好时,偶尔也插一两句嘴,譬如提意见说这个步摇比较好看,或那个镯子合适她。但他的意见往往同云翎截然相反,因为他中意的是华丽宫廷风,而云翎是素雅秀致风。末了两人意见相持不下,小王爷便一步冲上来,拈起他中意的那串宝石菱花步摇,直接戴上了云翎的鬓旁。
步摇戴得有些歪,他伸手调整了一下,完工后得意地夸道:“本王就说嘛,这个步摇最好看!”波光一转,向身边的侍女道:“是不是啊?”
侍女们扑哧笑起来,皆答是,李承序面上得意神色更浓。
云翎懒得跟他争执,也就随了他去。
小王爷见自己的王妃不反驳,这才满意的拉着她一道去用膳。
☆、第一百二十四话 北燕奚氏
冬日的京郊,景色萧瑟。与之相对的城郊寒竹寺外,香火依旧鼎沸,香客来往不绝。
一个身影远远从熙攘的人群中走出,他步履极快,轻盈得似踏在云朵之上。一袭似雪白衫纤尘不染,明明是略显灰暗的阴天,可他所到之处,这尘世便立时辉映得明亮几分。
他行至人迹稀少的寒竹寺后院,似在寻找什么,却一无所获。他退出后院,绕着院外的枫树林走了半圈,蓦地站定脚步。
他在一棵枫树下立住,冷冷道:“出来!”
满林枫叶红如四月繁花,树林枝梢摇曳间,几个雪色人影自四周枫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