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冰块般,一丝温度也没有,就连呼出来的气息,也是冷的。
颜惜再克制不住,道:“你还瞒着我做什么?这些年来你信不过我,可我现在想帮你!”
云翎掏出一颗药丸塞进嘴里后,环抱双臂搂住身子,不住打着颤。
“冷?”颜惜扶住她的身子,问道:“你很冷?为什么这么冷?!”
云翎艰难地开口,“你就当这是我的一个怪毛病好了。这毛病在每月朔日之夜便会发作,这时我内力全无,浑身乏力,伴有类似寒症的出现,而且体温会逐渐降低,呼吸慢慢减弱直至停息,彼时我会陷入假死状态。”
颜惜联想起她今晚的异常,道:“你……这是……”
云翎强撑着自己,气若游丝,勉强答道:“过去一点小毒而已。”
颜惜看着她的轻描淡写,全然不信。
“我吃了缓解的药,没什么大事,挨过今晚就好,”话没完,云翎又打起冷颤,牙齿也开始因为寒冷控制不住咯咯作响,语句断断续续:“你……若想帮我,可以……点……点我的昏睡穴。”
颜惜顿时手指闪电般袭出,云翎虚弱的晃了晃身子,失去知觉。
颜惜上前一步,静静看着瘫软在地的少女,她眉头紧皱,显是昏迷中都痛楚难当。
颜惜脸上阴晴不定,问道:“你和云舒离开的那几年,真的是去世外游历,还是发生了其他什么?而你满身的伤,若我开口问你,你又可愿实情相告?”
苦笑了一声,颜惜将自己外袍脱下,仔细盖在云翎身上。注视着少女昏睡中仍然紧握小铁剑的手,自嘲一笑,“明知今夜自身难保,也要犯险寻那柄小铁剑么?”
他目光徐徐落在小铁剑上。剑身上,那个端正而不失飘渺的“舒”字,让他心底一沉。
记忆潮水般漫天袭来,画面随着时间缓缓后退。
那年,逢她九岁生辰,他早早备好礼物,随父亲一起上了云霄阁。
他是家中独子,没有兄弟姊妹。她和云舒便是他最为亲密的伙伴,她的生辰他下决心要给她惊喜。于是费尽心思,做出一件独一无二的礼物——那是他亲手制作的陶瓷物品。他花了十几天的时间,不下几十次的烧制,烧成一个以她为模型的“莲生”娃娃。
那日他怀抱着陶瓷娃娃,带着满腔欣喜来到云霄阁,见到了数月未见到的她,她坐在栖梧院的秋千上,双腿一摆一荡的唱着歌,见他来了,她小鹿一般从秋千上跳下,喊着:“颜惜哥哥,你可来了!”
她穿着喜庆的粉红色绣花小袄,梳着可爱的双平髻,伸出手向他索要礼物:“颜惜哥哥可是来送翎儿礼物的?”
他笑着点头,将怀里用金丝楠木盒包装好的礼物递上去。
她带着憧憬的笑拆礼物,而他带着满满欢喜等她拆完露出惊喜的神情。
礼物的包装繁繁琐琐,待拆到最后一层时,突然云舒的声音从院外响起:“莲生,莲生!你想要的小玄铁剑我做好了!快来看看!”
云翎停下手,扬起雪白的小脸,将手中未拆完的盒子往身后侍女那里一推,“啊!我的小铁剑做好了!哥哥亲手为我做的宝剑!”
她撒着欢跑向门外,没注意到递到身后的手落了个空,盒子重重摔在地上,一声轻脆声后,传来破碎的声音。
颜惜的双手突兀伸在空中,乌眸中希翼的光亮,倒影着云翎云雀般欢悦远去的身影逐渐暗淡,他缓缓蹲下身,拉开盒子上最后一道红绸带,雕花的精美盒子打开,一团残缺碎片跌入眼帘——那个他亲手设计,亲手赶制想要珍重送出的心血——莲生娃娃,终究还未让她看过一眼,便摔成了支离破碎,再也拼不回来了。
同样都是心血,同样都是礼物,同样都是真挚而美好的心意,为何他的就如此不屑一顾?
他捡起那摊碎片,高昂着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栖梧院。
他将自己关在房中,当夜,想着毁之殆尽的心血,恼怒的他骗来了云翎的玄铁剑而后告诉云翎,剑不慎落入了浩清池中,找不到了。丢掉了哥哥宝贝礼物的小小姑娘,大哭着要去池里打捞,最后被下人连哄带劝的强行带了回去。
闹剧收场后,他一个人站在宽广的浩清池边,深冬的寒风一阵阵擦着肌肤刀割般划过,他精致的衣袍在风中翻飞。十一岁的他带着年幼的执拗与骄傲,看着手中的小铁剑,朝着空荡荡的风说:“我的礼物你没有看到,那别的礼物,你也休要再看了。”
从那后,连着几天他都没看到云家兄妹,却见云霄阁来来往往的仆从带着一脸惶恐鱼贯而过,似出了什么大事。三天后,他终于再见到了云翎,她正惊慌失措的和黛衣端着一大盆冰块正要赶向哪,他拦住她,她那么小,却像大人般,睥睨着眼睛冷冷扫他一眼,小小的脸像秋末染霜的瓦,软软童音抛去了往常的亲热,尖锐冰冷得如同盘子里的冰块:“你不再是我的颜惜哥哥。”她丢下这句话,扬长而去,从此她对他,再也没有其他的表情。
他曾经试图向她解释,可她连见都不见他。
半年后他慈爱的母亲去世,逝世当晚,他守着母亲的棺木,悲痛欲绝看着那张再也没有呼吸的脸庞。自此以后,这世间最柔软的亲情,最温暖的怀抱,都永远离他而去了。窗外狂风暴雨哗哗而下,他的心底一片大雨滂沱,昏天黑地。
痛楚的内心深处,不仅是悲恸,更是愤恨。
他终于知道母亲离世的原因。
是她的母亲,让他的母亲,在昏暗的绝望中,凄凉的死去。
那个暴雨的深夜,纵然天地间一片混沌泥泞,他的心却从未如此清晰了然过。
她不是他的敌人,却也绝对成为不了他的友人。撕裂的亲情,早已化作尖利的刃器,横在他和她之前,划过一道深深的沟痕。
他和她,再也回不到当初。
从此,她对他有多冷淡,他便对她有多怠慢。她对他有多嘲讽,他便有多轻蔑。十几年的岁月中,两颗幼小而倔强的心,在芥蒂与在固执中,磕磕碰碰纠纠缠缠。
他曾想过,他和她最好的结局,莫过于渐行渐远相忘江湖。然而曲箜篌的出现,让这一切陡然成了一个迷茫的棋局。他逐渐清晰明朗的认识到,他和她,远不会于此结束。
……
夜深人静的深山洞穴中,潮湿的风从穴外探进,夹杂着丝丝的凉意。颜惜的思绪被拉了回来。身旁,昏睡中的少女双眸紧闭,看似睡熟,可身体上一丝呼吸的起伏也没有。颜惜伸手探向她的鼻翼,又触碰了她的手心,再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依旧一动不动。
果然,一切如她所说,发作后的她没有呼吸、体温与知觉,陷入假死状态。
颜惜神情凝重看着她,替她整了整身上盖着的衣服,在碰到她右肩的刹那,想起那片可怖的疤痕,不禁朝着毫无知觉的人问:“告诉我,那些年,你经历了什么?”
那些年,那段她“归隐世外”的长长岁月,她经历了什么,才使自己满身累累?又经历了什么,性情大变隐忍不露?还经历了什么,身中奇毒莫名假死?
空荡的洞穴中,他的声音传来低鸣的回声,很快散去。
他的问题,无人回答。
☆、第十二话 再遇月隐
启明星升起后,云翎的意识渐渐恢复,待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已完全褪去了昨夜的虚弱。两人思量了片刻,便由藤蔓攀登而上,依照原路赶回云霄阁。
晨曦渐起深山里一片烟霞笼罩。隔着羊肠山路小道,两个轻快的身影出现在路上。此时云翎内力全然恢复,身手一如往常矫健。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走着,虽是经过昨夜的惊魂一刻,双方往日芥蒂消除不少,但这返回云霄阁的一路上,大多数时间彼此各有所思,安静沉默着。
对于云翎昨夜状况,颜惜心里无数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却见云翎转过头来,仿佛看穿他的心思,道:“此事一言难尽。”
颜惜只听这一句,便知她不愿多讲,当下也不再追问什么。
不多时,云霄阁后门远远落在视线之中,两人瞧着家门一笑,正要加快脚步往里奔去,一阵若有似无的白檀香随着清晨的风扑鼻而入。
云翎一怔,开始环顾左右。
右边的茂密树林,隐隐有白色的影子快速掠过。
云翎一霎凝重,向颜惜道:“你先回去,我有点事。”话毕她不待颜惜回答,纵身跃起,朝着白影翩跹而去。颜惜思索片刻,还是跟了过去。
白色人影在见到少女后停下,静静看着奔向自己的身影,如释重负松了口气,脸上浮起极浅的微笑。
“月隐!”云翎停下脚,在离月隐三步之外站住,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白衣男子,“就知道是你。”
月隐点头,淡淡的金色曦光中,他清癯的脸略带一点点苍白,隐隐有些倦意。
“你怎么在这?”云翎道。
月隐目光一转,颇为不悦地质问:“昨夜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不留在阁里?”
“昨夜我有点急事,所以……”云翎愧疚低下头,又见月隐一副露重湿寒襟的模样,惊道:“月隐!你不会等了我一晚上吧?”
月隐的声音严厉起来,“昨晚是什么日子,你怎么还能出去?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云翎沉默良久,低着头从怀中取出小铁剑,“我去找哥哥给我的小铁剑了。”
月隐眼光落在小铁剑上,怔住,深邃的眸子里有异样的情绪蔓延开来。默了默,道:“下不为例。”又问:“昨晚我不在,没人给你渡气是不是很痛苦?”留意到云翎肩上残破的衣衫,又道:“你这怎么回事?怎么衣服都成了这样?”
云翎将衣袖扯了扯,满不在乎道:“昨夜里不小心给刮破了。”
月隐颦眉,取下了身上的白色披风,递给云翎:“拿去。”
“给我这个干嘛?”
月隐不答,径直走近云翎,他一靠近,馥郁的白檀香便清晰地扑鼻而入,云翎被这样的气息萦绕,脑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