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走边急声汇报:“一个时辰前,执金吾的刘大人求见,奴才见他折而复返,担心西北又出了变故,便将他请到前殿,谁知他身后那小厮竟是锦绣。”
陈顺微微抬头,瞄了一眼,见嬴珩面色只略有阴沉,小心翼翼地将后面的话说完,“锦绣说,太后那边想要先斩后奏。”
嬴珩脚步稍顿,轩眉一挑,“斩谁?”
陈顺略一迟疑,压低声音,道:“韩文殊韩大人。”
四周骤然寒冷,嬴珩猛地滞住脚步,眼中阴翳袭过,仿若暴雨欲来,咬着牙问:“以何理由?”
“祸乱朝纲,荒淫无道,蓄意谋反……总之,十几个罪名……”
“胡说八道!”嬴珩怒喝一声,打断了陈顺的话,思索了一会,问:“何人弹劾?”
“皇上先息怒。”陈顺沉气,担忧地道:“此事无人弹劾,是有人自首。”
“自首?”嬴珩疑惑地看向他。
“韩府有人举报,称韩大人当时命她做了个偶人,用作压胜之术。”
嬴珩听后神色大变,眼中间被浓雾笼罩,眉头深锁,心中冷意涔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良久后,嬴珩沉声问:“锦绣人呢?”
“说完就晕过去了,奴才将她安置在储香阁,有医女给她检查过,浑身上下都是伤,能坚持到这里已经上天保佑了。”陈顺低声回答,“皇上要亲自审问吗?”
嬴珩想了想,摇手道:“等她醒过来,就传朕口谕,宫女锦绣忠心护主,重赏!”
陈顺道了声“是”,然后问道:“皇上要见刘大人吗?”
“不见。”嬴珩斩钉截铁,“朕要即刻回宫。”
说罢,便朝陈顺吩咐道:“去准备一匹良驹,越快越好!”
“陛下!”正要离去,这时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嬴珩顿住脚步,疑惑地转身。
刘恒上前两步,单膝跪在嬴珩面前,低首大声道:“请容臣为陛下护驾!”
嬴珩微眯双眼,打量了他一番,下一刻,伸手将他扶起,沉声命令:“备上两匹良驹,朕与刘卿同往!”
因已临近正午,嬴珩来不及交代行宫的事务,就要急忙离开。站在城墙上,望着绝尘而去的两匹骏马,以及其中一匹上面的背影,正午的艳阳俨然已不能温暖萧情此刻冰寒的心。
萧情怔怔地望着那个身影,直到扬起的土尘已将其湮没,甚至飞到她的眼中,迷花了她的视线,她却仍然执着地望着,仿佛这样就可以将她心中的怨恨发泄出来一般。
就在他离开之前,萧情悄无声息地走到嬴珩身边,就站在他身后,像现在这样,一直看着他,可是过了好久,嬴珩才发觉身后有人,转过身的那一刻,萧情心头闪过一丝惊诧。
她从未见过他的眉会拢得这样高,也从未见过他眼中愁色如今日这般深。为了长安的那个人他竟会担心到如此地步吗?
萧情不愿去想,从她第一次见到他开始,嬴珩大多温润如玉,在她面前雍雅翩翩,似乎没什么能难倒他,然而此时此刻,她发现她有点憎恨他那个温雅的面具。
没有多说什么,嬴珩便匆匆离开了,甚至没听完她的话,良驹备好,他便从她身前掠过,带着仓皇与急切。萧情站在这里,她抬头望了望天色,僵硬地笑笑,她应该高兴才对,巫蛊之事是她一手策划,午后便要行刑,此时已是正午,嬴珩救不回她,她的计划就要成了,可她却一点都不开心,甚至有一丝丝难过。
☆、第九十五章
虽然没有风,没有雪,但是终日不见阳光的牢房却寒冷刺骨。
夜里真是冷啊。
这个念头一经闪过,韩文殊便不由得自嘲而笑,她已经被关在这里不知道多久,早就不知物转星移,如今连白天黑夜都分辨不得,又怎么就下意识地觉得是深夜呢。真是可笑。
地牢里,韩文殊托腮凝望着手边的餐盘,里面的菜肴很是精致,全然不像是给囚犯吃的,兴许是考虑到她人之将死,饭菜也做得用心了些。
既来之,则安之。有人送饭,她便接着,一一吃下。既然绝食也不会有什么效果,那就更不能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不过说来也奇怪,她最近胃口大得很,又极爱眠,这天才刚刚入春,春困的反应竟然就接踵而来了。
胡思乱想了一通后,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哦,是了,定时来点香的小太监没来,这次的间隔好像比往常延长了些。
自从她醒来,有一个小太监每隔几个时辰便进来一次,每次都是手持一支熏香,将其点燃插在地牢门外,之后迅速离开,不会说话,甚至不会看她一眼。
每次香气环绕,韩文殊都会不禁头晕眼花,燃得浓烈时,还会出现一些幻觉,不过好在不适感转瞬即逝,遗留的危害,只是她内功尽失。
韩文殊冷笑,如今她被困在这铁丸囚笼,手脚都被铐住,已是插翅难飞,竟然还警惕到要用熏香散功这样阴狠毒辣的手段,真是把她韩文殊高看了。
伸手拿起地上的碗筷,正要往嘴里放,筷子顶端露出的一点点白边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将手里瓷碗放到一边,对着筷子上下检查了一番,韩文殊眉梢一挑,其中一支筷子里面竟别有玄机!她左右拧动了几下,这筷子便一分为二,里面藏着一张纸条,韩文殊忙展开来开。
勿乱,安心。
仅此潦草四字,韩文殊心下了然,这是嬴瑀的字,看来他们已从林光宫回来了,太后想要秘密将她处决的计划,恐怕已经落空。
但是转念一想,即便皇上回銮,公开审理,奈何证据确凿,嬴珩也是护不住她了。
牢笼外的火烛就在不远处,韩文殊将纸条折成一团,拂袖扬手,纸团便弹至火焰上方,付之一炬,如今她身无内力,用尽了指间力道,才能弹出这么远,不禁苦笑。
之后没过多久,地牢就来了一队侍卫,还有之前那个刑部的小吏,他神色漠然地将手中一卷纸书展在他面前,并摆好笔墨,等着她的答复。
韩文殊只冷冷扫了一眼,上面列的十三条罪状条条触目惊心,她却不屑一顾,嗤地一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那小吏无奈地撇了撇嘴,向后一招手,沉声道:“韩大人,得罪了。”
之后,牢门被打开,新的铁链锁上她的手脚,原先固定在墙壁上的手链脚铐被拆下,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押着她出牢门,并一步步走上石阶,阴湿的环境使得脚下的路面变得黏腻。这个密室改成的牢房不大,没走多久,便走上了最终的出口,有侍卫走过来拿黑布遮住她的眼,韩文殊并不反抗,只是冷漠地任其摆弄。
有石门开启的声音,随后源源不断的暖意袭上全身,韩文殊知道,是阳光洒在肩头的触感,这么多天过去,她终于见到阳光了,贪婪地抬头,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随即她被引上了一架车,她伸手摸索了一下,感觉不像是刑车,四周还有锦缎包裹,显然是一架辇车,韩文殊了然,她的事应当极少人知晓,如今又被囚在宫中,为了遮人耳目,才会以此将她送到所谓的“刑场”,她大致思略了一遍,这未央宫人烟稀至,适合行刑的地方,也就是打发犯事儿宫人的那个掖殿了。
这样也好,那里清静得很,免得那些留守的大臣你一言我一嘴的,吐沫星子就能将她淹死。
“没想到你们刑部还挺贴心,怕本将被阳光刺瞎眼,还挂个布罩子给我。”韩文殊轻笑,然后语态轻松地问:“你叫什么名字?这几日没少见你,虽是逼着我签字画押,但也算临死前陪伴过本将的人了,竟不知你的名字,将来到了黄泉路,都不知道怎么和阎王爷面前说你好话。”
身旁静默了片刻,那小吏似乎不知如何回答,过了许久,方才沉声回答,“下官名叫王进,乃是刑部决曹一名下吏,不足为道,大人便莫要记着下官了。”
“呵。”韩文殊不禁轻笑出声,“你既然不想本将记住你,为何又要将姓名官职告予本将?”
那王进被韩文殊噎得说不出话,轻咳两声,实话实说道:“下官……心中着实佩服大人。”
“哦?”韩文殊微微一笑,“本将是待罪之身,又是快死的人了,你的仕途却还长远,莫要祸从口出,叫旁人听去,被人捉了口舌。”
王进不以为意地一笑,“下官只是一介无名小卒,再被贬也不过是这刑狱的牢头,下官妻子与服侍太后的东公公是远亲,便被调来此处看守大人,之前下官对大人有偏见,言辞上多有得罪,还请大人见谅。”
虽然知道韩文殊被蒙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王进还是示意地低了低头,见韩文殊并不出声,略有些尴尬,接着说道:“下官做这个问讯官已经做了十年了,天牢地牢都曾监管过,那里面有自杀的,有病死的,还有疯掉的,寻常的牢狱即便环境再恶劣,好歹也有一扇窗,几个命运相同的同伴,但是您是下官见过的第一个,孤身一人待在冰冷无光的地牢,却丝毫不为所惧的人。还有今日,下官是带您去送死的,难道您就一点都不怕吗?”
“怕?”韩文殊不禁重复,随即却苦涩地笑了一声,“本将最不怕的,就是死了,本将亲眼见过死亡,甚至经历过死亡,还有什么可怕的。”
“我怕的,是生者的痛苦……”
她的最后一句,说得极小声,像是在自言自语,王进跟着辇车走在一旁,自然是什么也没听到,释然笑道:“大人这么说,下官就明白了,大人毕竟曾在战场上统帅千军,曾经马革裹尸、刀口上舔血,什么没见过。”
韩文殊淡淡一笑,再不作回答。
安静地走了一会儿,辇车缓缓停下,似乎是到了目的地,王进亲自上前,掀开车帘,将韩文殊从车上扶出来,并将她眼上的黑布摘下,明媚的阳光划过眼帘,带着微微的刺痛,还有一阵阵的满足感,她微微仰起脸,太舒服了,韩文殊第一次觉得,一个人竟能如此渴望阳光。
正沉浸其中,一旁的王进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