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冷肃的开口,藏不住的疲惫。
韩文殊苦笑,他怎么会疲惫?
“你去哪了?”关切的话却说得如此陌生,像是质问,却又透着无力。
“送情儿回椒房殿,看她桌上摆着棋局,便临时起兴,与她博了一局。”嬴珩淡淡解释,语意含笑,像是在回忆一件美好的事,“没想到她一闺阁女子,六博棋下得却比寻常家公子都要精湛。”
“她叫你珩哥。”韩文殊出声打断他的回忆。
“我本就较她年长。”
“你把那支玉笛赠给了她,那是我和你一起买的,你答应过我,玉匠雕好后是要给我的。”
嬴珩漠然地笑笑,“我曾与她琴笛和鸣,只知那玉笛更适合她。”
这声音在韩文殊听来,却是如此刺耳又揪心,唇色登时苍白,用力咬了咬,却还是毫无血色,她忍着心中剧烈的疼痛,启齿问他:“所以曾经的诺言,都尽数废了吗?”
嬴珩收起片刻前的兴致勃勃,笑意也僵在脸上,他自然听出了她的颤抖,却终究选择了无视,“人总是会变的。”
“变成什么样?”韩文殊眸光凝水,直直注视着他,“变得违背初衷,放弃诺言?我不信!”
“确是如你所见。”嬴珩略略偏头,回避她的目光,将脸隐在阴影中。
“珩哥……”硝烟过后的一声轻唤,嬴珩身体为之一震,韩文殊将这轻微的动作看在眼里,心中一暖,轻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是不是有人逼你?”
静了好久,仿佛过了好几个冬夏,嬴珩才幽幽开口,所说的却不是她所等待的结果。
“没有任何人逼我,只是我自己不想了。”袖中的双手紧紧握住,他冷冷道:“男人的心变得很快,否则也不会妻妾成群。”
沉寂良久。
韩文殊跪坐在地上,始终一动不动,此时却蓦地颓然,她苦苦地笑了笑,声音绝望而苍凉,“你的心也变了?”
“是。”
“为什么?”
嬴珩轻笑一声,从黑影中缓缓移除,玩世不恭地看着她,道:“因为得到了。”
“这么多年,我只是好奇,你韩文殊到底是有多孤傲清高,我不信我俘获不到你的芳心,我便一心执着于你身上,而如今尝尽甘露,也不过如此,更何况……”嬴珩眉心微凝,有些厌烦地看着她,冷若寒冰道:“更何况你本就不是清白之身,早已有悖为□□的三从四德。”
韩文殊猛地抬头,眼中溢出一圈浅浅的红,苍白的唇张开又合上,反反复复,想要辩驳,却又觉得可笑至极,他在意最初那一晚,他竟在意!她未落红,而他因此嫌弃她不清白。
疼,浑身上下都疼,五脏六腑似都在燃烧,喉咙里火辣辣的仿佛正在被灼伤,强忍住想要干呕的冲动,她沙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地问:“既然如此,当初你为何不说?早在你得到我的那一晚,你就可以狠狠将我甩掉了。”
问到最后,从身体里不自觉的发出一声哭腔,倔强的隐去,却早已满眼朦胧,可是嬴珩的回答却像是一道雷击,不留一丝余地,绝情地劈在她身上。
“当初你还有兵权在手。”
他低头扫了一眼,如花的凤眸却只含冷澈,“大秦半数精兵在你手上,我如何放心得下,那时对你,我总要有所顾忌,正不知怎么将你兵权削弱,你却自己提出出使西域的计划,如此,我便顺势而为,以借银羽军护卫为由,将你兵权一分为二,如今你势力与当时已不可同日而语。之所以一直未言明,只是我对你心中有愧,而你却不知珍惜帝王的愧意,竟还利用巫蛊诅咒朕与大秦江山。”
“我没有!”韩文殊大声辩驳,她听完这些,早已身心俱震,浑身颤抖,却不是气,而是冷,发自内心的寒冷,往日朝夕相处,亲密无间的人,竟然会疑心至此。
“你怎么没有!”一阵冷冽的风袭过,嬴珩掠身而至,冰冷的手指掐住她的下巴,爆发的内力与怒意将衣袍鼓风,携着冷肃吞天的气势,向她席卷而来,“灵鸢难道不是你的婢女?一直以来视朕为死敌,想要杀朕灭口的,难道不是你?三年前,朕已得手,本可将刘萧两族一举歼灭,难道不是你出面阻拦,以死相逼吗?若朕不顾往日师门情谊,看你自生自灭,哪还有现在的你!”
手指掐得脸生疼,韩文殊忍着悲痛心扉的心伤,仰视着他,目光中绝望的泪水,却又倔强的忍着,在眼眶里幽幽打转,不掉下来,声色悲痛,往日的傲岸不复存在,她颤抖地朝他说:“我本不记得三年前的事,更没有害你之心,灵鸢的细作身份,也是由你亲口相告。”
“呵。”嬴珩轻哼一声,不屑地看着她,手上更加用力,稍稍一抬,便扯动她的下巴,使他由跪坐变为直跪,更映显他高高在上的气势,“朕若不将她细作的身份公布,你如何能活?你以为朕不知道,她早已归降,你将她赐给你麾下副将,不就是为了归于己用!”
韩文殊心中大震,惊骇地道:“我没有,我从不知她是细作,即便我知道,四个月前我失忆,又如何能在短短时间内,查出她的底细。”
嬴珩意味深长地一笑,深眸如寒潭,冷冷地审视着她,然后幽幽开口:“是啊,朕怎么不记得了,你失忆了,那你现在还留在这里解释是在企图能得到什么?朕即便喜欢过你,喜欢的也是曾经那个韩文殊,你都不是她,还在朕面前奢求什么?”
一股凉意穿身而过,心底的一点期望彻底变凉,无穷无尽的黑暗与悲哀从四面八方袭来,绝望倾盆而出,心被人敲碎,和着血碾成碎渣,拼都无从拼起,韩文殊愤怒拔出长剑,剑尖指向嬴珩,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愤怒都是假象,满身满心的绝望,早已凌驾于恨之上。
长发纷飞,像地狱的黑幕,猩红的双眼毫不掩饰地透露出恨,韩文殊一字一字吐出最后的话:“你说的对,我不是你爱的那个韩文殊,你早就知道,但你却不肯放弃。”
“呵。”韩文殊冷笑,“你得到了我有什么用?你一辈子都得不到你想要的那个人了,她当初没选你,是她做过最明智的决定。”
嬴珩的黑眸黑潮涌动,仅一瞬,却又被疏离掩盖,他凝视着眼前已近似疯狂的人,一点一点挪步向前,慢慢逼近的身体,却由胸前长剑阻隔,嬴珩像是看不见那横于两人之间的剑,即便皮肉撕裂,胸口割开,他仍是不为所动,一步步走向韩文殊,嘴角噙着一抹妖冶的笑,他似是有快感,似是这样既可解脱。
韩文殊的疯狂是在那一瞬间湮灭的,当他殷红的血液沿着剑锋流到她手上,感受着他一如既往的热度时,她便输了,她曾扬言:若他嬴珩违背当日诺言,她定以手中长剑,取他性命,为此情终结。
话从口中出,上下唇稍动便可将心意道出,然而真要兑现,却是难上加难,她狼狈地拔出已在他胸口刺出血花的剑,却在用力抽出的瞬间,带动破裂的血脉,鲜血喷薄而出,染上韩文殊月白的衣袖,像一朵绽开的火花,她心中麻乱,只想躲避,逃开这炼狱般的宫殿,嬴珩却只皱了皱眉。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嬴珩嘴角印出一丝苦笑,当她迈出宣室殿最后的门槛时,他下意识地想要追出去,然而理智最终战胜执念,携着破碎的心神,轰然倒地,嬴瑀从旁移出,走到嬴珩面前,俯视着倒下的他,目光冷然,幽幽地问:“既知今日结果,当初又何必相许?”
嬴珩双唇开合,动了几次,却终是回答不出,只能转着头,望着门外早已空无一人的庭院。
“当初她丧失了从前的记忆,我见她对你早已深情暗许,才会助你那一次,你若是不招惹她,以她心性,最多也就是在朝堂上偷望你几眼,过得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痛苦。”嬴瑀顺着他的目光,却望向明月。
嬴珩缓缓闭目,紧抿的双唇透出苍白的颜色,流出再多的血也不足以麻木他的心痛。
韩文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宫,眼前迷蒙,她看不清走过的路,出了宫才发觉,一路上竟无人拦她,也未有任何阻碍,韩文殊心中冷笑,知她如斯,他定已料想到她会克制不住,前来宫中逼问,既知今夜要摊牌,他便早已布下了一切。
好,很好。新人怀中笑,他竟还能顾及到此,他已算仁至义尽。
韩文殊用力抹了抹双眼,衣袖上的他的血迹融进眼里,与泪水混而为一,不过她不在乎,左右都是苦的,只要能擦开,谁还在乎多一滴血水。
漫无目的地游走在无人的街上,寒冷刺骨的夜风刀割般吹干脸颊,冷静下来后,她将长剑归于剑鞘,心里揪痛,却总不好发作,说穿了,彼此都是过了年少无知的岁月,说什么想什么做什么,都是有过思量的,傲岸如她,又怎会放下尊严,低着头哭哭啼啼,去求问他个因由。做不到,若放以往,兴许还可以,但他已有贤妻在侧,曾经说过的誓言:执子之手,白首不离,谓予不信,有如皦日。也终成过眼云烟,随风而逝。
可是又不甘心,她想问他,为什么,人怎么能说变就变?
腹中悸动,心神上的打击惊扰了胎儿的好梦,韩文殊低头轻抚着小腹,心中对这个孩子满是愧意,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她翻出怀中的紫玉瓶,里面只有两粒药,韩文殊仰头一口吃下,过了一会儿,胎中稳定,她才长出了一口气,喃喃低语,“对不起,娘亲对不起你,之前受过伤,中过毒,还一直让你担惊受怕,以后再也不会了,娘亲会好好照顾你,带你离开这里,再也不会回来。”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韩文殊咬了咬牙,即便他再凉薄,也不是孩子的错,从今以后,她要好好活着,为了这个孩子。
☆、第一百零六章
“报!”
“漠北急报,冒顿单于率十万铁骑亲征,已攻陷阴山,直逼朔方!”
“韩大将军失守阴山,银羽军退至河朔,前线兵力不足,三百里加急,请求支援!”
急报连夜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