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珩轩眉紧锁,双眼通红,似是怒极却又极力压抑。萧何见他久不回答,唇角浮出一抹阴险的笑意,躬身一揖到地,便转身退下了。
嬴珩呆立许久,俊秀的脸庞因愤怒和悲哀扭曲着,甚至有些耳鸣,连缓步移到他身后的人都没发觉。
他用力掐着手中的珠子,那种硌着骨节的疼痛都无法让他清醒,冷澈地眼眸如夜般深沉,却衬得他脸色如纸般苍白。
“皇上……”身后之人悠悠开口。
“皇上再用力,新穿好的珠串又要散了,难道又想让臣占颗翡翠珠的便宜吗?”韩文殊调皮地笑笑,伸手将手掌打开,一颗碧绿的翡翠珠躺在她白皙的手掌上。
嬴珩转身瞧见,不禁哑然失笑,“那些宫人将宣室殿翻了个遍,没想到竟在你这。”
韩文殊眼眸一弯,绽开一个晃眼的笑,伸手一直递着,嬴珩却始终未接。
“臣随手捡的,一个贪念藏了起来,没想到陛下如此念旧,缺了一颗竟还是穿成串子随身携带,君子不夺人所好,这颗翡翠珠物归原主。”
嬴珩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幽光,面上却灿然,他伸手取过那颗珠子,指尖不经意扫过她的手掌,心中不禁漾出淡淡温柔,笑道:“爱卿难道还要朕赏你拾金不昧不成?”
淡淡金色的阳光洒进宣窗,眼前之人模糊不清。
韩文殊灵光一现,四下看了看,狡黠一笑,悄声道:“臣将功赎罪。”
嬴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地随她出了甘泉殿,连陈顺都没告知,只怕那些宫人进去了见他不见踪影,林光宫这晚上都不得消停。
“皇上,那日在柳巷相遇,也没见你如此瞻前顾后啊?”韩文殊撇了撇嘴,出声奚落。
嬴珩还以一个白眼,“朕那日有与宫人交代。”
此事本已成为二人禁忌,当朝天子进柳巷逛青楼,若是传出去只怕她一个头不够砍的,可是此情此景下她脱口而出,嬴珩却是表现得极其寻常自然,似是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韩文殊却大惊小怪,一脸嫌弃,讥讽道:“您是皇上,怎么做事之前还得向下人交代?自己的事自己都做不了主?”
“你——你好大的胆子!”嬴珩九五之尊,从小到大养尊处优、说一不二,此时听到如此大不敬之话,第一反应竟不是发怒,而是有些瞠目结舌。
“皇上,咱们出来前约好了,不以君臣之礼相待,彼此可称兄道弟,您要违规吗?”韩文殊嘴角勾出阴险一笑。
嬴珩何时被人如此无礼对待过,只能黑着脸随她身后走着,他眼角不着痕迹地斜瞟,扫过她胸前,冷哼一声,自言自语道:“朕不与你一般见识。”
“臣能听见。”前面传来韩文殊清澈带笑的声音。
嬴珩气结,却又无可奈何,答应她偷偷潜出宫也许就是一个错误,没想到竟受她这般节制。
“喂,还有多远?”嬴珩气不打一处来。
韩文殊顿住脚步,昨日大雪纷纷,冰冻霜寒,此时朝山下望去,白茫茫的一片,棕褐色的树干横插在山腰。因是偷着跑出来,他二人不敢走大路,只能寻个山间小路,只是好在这条路并不算险峻,山坡也不甚陡峭,若是这条路能一直延伸到银羽军驻扎的营地,他们便可取来两匹马,倒是少了许多脚程。
韩文殊遥遥望去,漫不经心道:“不知道。”
她歪头看向赢珩,见他一脸不可思议,眼见就要怒火爆发,她却对他的怒容熟视无睹,悠悠开口道:“虽然臣不知道到营中还有多远,不过臣却晓得要是保持着赏景游玩的心态,这条路便不会远,如果皇上还是一心不情愿,倒不如留在甘泉殿憋闷着喝酒买醉。”
嬴珩定定看了她片刻,面上有些讪讪,突然间似是想起了什么,故意显得自己心不在焉,问道:“朕赐你的药,你一口没喝?”
韩文殊穿越过来的第一日,曾以腰疾之故告病未去上朝,第二日散朝后,嬴珩便赐了她一车灵丹妙药,只是她虽是有些闪到腰,不过以她看来,纯粹是那床睡得不甚习惯所致,着实不必夸张到通过服药来治疗。
“臣又没病……”韩文殊嗫嚅道。
“朕叫你吃你就吃!”
意想不到的是,嬴珩竟然气急败坏,韩文殊突然觉得有些无辜,怔怔地看着他,不知回答他什么好。
“你想抗旨吗?”他不依不饶,似是非要听她亲口承诺才肯放心。
不会有毒吧!
韩文殊怔忡片刻,随即释然,不管了,左右也是捡来的一条命。她极有一番视死如归的意味看向赢珩,凛然道:“臣明日便开始吃。”
赢珩对于她能这么快就欣然接受自己的赏赐有些不敢置信,定睛仔细看了看,瞧是她本人没错,这才放下心来,温煦道:“那些都是上好的驱寒药,你要是还想好起来,便乖乖听话吃药。”
韩文殊见他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腰腹之间,以为他担心她腰间寒疾,便抿了抿嘴,未再多说,继续朝山下走。
☆、羊肉
二人顺顺利利地赶到了银羽军的驻地,韩文殊向驻守的士兵要来两匹骏马,她一手牵着一匹走向军营外负手而立的嬴珩。
他伸手接过她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淡笑问道:“去年大宛国进贡的那几百匹良驹都被你骗到手了,宫里一匹没留,全数赏赐给你,怎么今日你就用这寻常家马来报答朕的恩赏?”
韩文殊听他这般问,报以一笑,理所当然地解释道:“大宛马乃是当世最好的良驹,朝廷既然赐了臣这等好马,臣当然是立即送去大漠战场,不敢有一丝耽搁。”
随她把话说完,嬴珩的笑容也随之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冷冽和幽深。
“驾!”
嬴珩扬鞭,一骑绝尘朝长安城的方向奔去,韩文殊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刚刚还说着好好的,现在怎么又感觉到一股怒气。
韩文殊亦扬鞭追上,她前世作为一个名人,免不了经常要与上流社会接触,交际舞、高尔夫以及马术都是流行的社交手段。所以穿越到这个时代,她唯一可以直接上手,不必怕出丑露馅的可能就是骑马了。
她急急向前追赶着,都是吃一样的草喝一样的水长大的马,嬴珩那边却是如箭般飞驰,而她的马却无论她怎么踢打,都像是跑不动一般。他二人之间的距离便越拉越远。
难道是因为骑术不佳?
飞驰了大约半个时辰,长安城的城墙已近在眼前,她拽了拽缰绳,□□的马儿放慢了脚步。她朝四处寻找着,嬴珩早已不见踪影,他应该比她到得早,不过天色已近黄昏,视线本就不佳,在荒野中要找个人就更难了。
不知为何,心竟有些被揪紧,长安城外本就是荒山野岭,零星只有几家猎户,但也是临街而居,他二人怕人发现,从而走的小径,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或是遇到什么危险……
她不敢再往下想去,心慌的感觉填满了整个身体。
“你在找我?”冷澈的声音带着一点戏谑,从身后传来。
韩文殊猛地回过头,怨恼地望着他,闪动的眼眸却出卖了她,那一丝欣喜飘然闪过,无从掩盖。
面对她复杂的情绪,嬴珩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他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冷声探问:“你担心我?”
韩文殊收起那些汹涌而来的情愫,这些本就不属于眼前这个人,她冷漠地看着他充满讥嘲的眸子,冷冷吐出三个字:“臣惶恐。”
他自然是知道她意有所指,他刚刚未自称“朕”,而是用的“我”。
嬴珩凝眸,“这不是微服吗?你我不必再以君臣之礼相待……”
“请陛下明示,陛下刚刚为何而怒。”韩文殊恭谨而又倔强地问道。
他唇角勾出一抹邪邪的笑,语气中有一丝阴狠,“若是你想弑君,那么恭喜你,已经把我引出宫了。”
说罢,他便朝大路行去,她□□的马儿正在翻找着瑞雪下的枯草,她顿在原地,不知所措,久久不能释怀他所说之话。
嬴珩与韩文殊是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去的,许是银羽军驻扎在北郊,所以北侧城门的守城士兵都认得她,虽然心中好奇韩文殊身旁所携之人是谁,但是也未作例行检查,便趋奉赔笑着放她二人通行。
过了士兵的巡检,嬴珩淡淡说道:“你动用关系把一应证据转到左冯翊,范琼不会为难你。”
他二人并肩行于宽街,一直默默无言,此时嬴珩突然开口,她先是有些茫然,反应了片刻,才知他所言乃是北军之事。
京兆尹、左冯翊与右扶风乃是京师三辅地区衙役县令,凡是发生在长安城的纠葛案件都由这三府管辖。韩文殊来到这个朝代以后,彻夜苦读做功课,身为朝廷要官至少也得知晓长安机构,她今日将尸首送往京兆尹,相当于要讼案于京兆尹府,当时并未想那么多,既然赵奕误伤人在先,她身为长官总要有个态度,先交由第三方处置是最好的处理方式。而刚刚嬴珩口中所提范琼,乃是京兆尹内史,其人刚正不阿、两袖清风,韩文殊便是看在这点,才将尸体与证据押送到他辖下。
嬴珩见她不答,以是她不愿,便耐心解释:“左冯翊虽然投诚于萧何,但是此案牵涉的不光是你,还有蒙嘉,显然萧何并不想牵涉其中。至于他为何放弃绊倒你的大好机会,我也不甚清楚,但是既然他有意回避,左冯翊便不会刻意制造麻烦。证据都是京兆尹提供的,左冯翊接手后不过也就走个形式,北军一定不肯善罢甘休,届时越闹越大,只能呈报于朝堂之上——”
“到时,便是你说了算!”韩文殊眼前一亮,打断了嬴珩的话。
“我会秉公处理,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你最好想清楚,若不想两败俱伤,最好这几日就行动。否则……”嬴珩顿了顿,冷笑道:“否则以萧何的办事效率,不出三日,朝堂上定会天翻地覆,他巴不得看到这番局面,到时你我一损俱损。”
说完他轻轻踢了踢马腹,超过韩文殊的坐骑,目不斜视朝前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