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橘子直直落地,发出一声闷响,韩文殊猛地一惊,回过神来,眼中微光闪烁,神色张惶,她匆忙起身,朝如意与萧情抱拳歉然道:“我突然想起来,军中有些事务必须今日处理,我先告辞了……”
说完不等萧情出声挽留,她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出。
韩文殊从锦芳阁出来,便到长安北门找了个驿站,买了匹马,又像城门前守夜的士兵出示身份令他开门,匆匆朝甘泉山的方向奔去。
虽是寒冬腊月,但是她额上冷汗涔涔。好端端的怎么病了,那晚一起吃火锅也没见他有异,应是那晚过后才病的。近日天气渐渐有回暖的迹象,路面上、屋顶上的积雪也在渐渐融化,确实是有些潮湿阴冷,但他常年习武,怎会轻易病倒……
她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为何要进宫,只是心慌的难受,若是今晚不进宫,恐怕她会被自己的多心折磨死……
锦芳阁,二楼雅阁。
年轻娇小的女子仍是一副天真无邪的笑,只是眼中多了几分冰冷,“果真如你所说,人还是那个人,但是总让人觉得变了。”
“收手吧。”刘如意并不理会她的笑语,直白冰冷的命令声让人如坠寒窟。
秦川眼中惊诧一闪而过,立即便又恢复如常,平静答道:“诺。”
身旁萧情却按耐不住,蓦地拍桌而起,不可思议地看着刘如意,“我们都已经扳倒她一个大将了,而且此事显然已经让她为难,这时候收手不是太可惜了?”
刘如意冷笑睨着他,“你以为将她手下一个小小副将送入牢狱便是胜券在握了吗?我不过是要借此事试探试探她,她已经在派人暗查执金吾了,现在收手,至少不会暴露身份。”
萧情一改方才天真无邪,嗤了一声,不满道:“如此大费周章,就是满足你一己私欲!”说完她便摔门而出。
刘如意却面不改色,这一局他本就是为了韩文殊而准备的。
当时他明明看着她喝下毒酒,她的神情也早已出卖她自己,告诉他这一切阴毒的计划她都是知道的,不过她仍是愿意为了他喝下那杯鸩毒。
就像三年前,她心甘情愿替他吃下那盘桂花糕。
可是怎么会没死,天下最毒的鸩毒根本没有解药,除非有人在一刻之内为她耗尽内力去毒。这世上只有一人肯待她如此,可是他亦是安然无恙,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虽然她没死的事实让他震惊之下,更多的是欣喜,但是刘家的大业不允许有韩氏这个阻碍存在……
然而,再想骗她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死而复生的韩文殊,好像是浴火重生的凤凰,却又小心翼翼如受伤的小兽,霸道却又谨慎。
他此举不过是想试验一下她对皇帝的恨是否还在,或者说,是对他自己的情意,这些天他总能感到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疏远,这种刻意的疏离与她无动于衷的漠然神情,让他不寒而栗。是了,他也是害怕失去她的,不然当他以为她必死无疑的时候,又怎会折磨自己,生了离世之意呢?
刘如意眼中惶恐一闪而过,他不敢再往下想,急忙收回思绪,故作镇定,负手立于窗前,“刘恒是不是已经接到回朝的消息了?”
“属下一接到消息,便派青鸟携信而去,应当已到大漠了。”秦川垂眸答道。
刘如意轻轻点头,神色漠然地俯瞰着长安繁华的大道,周身顿生冷肃。
☆、错情
甘泉殿外的更漏声幽幽回响在耳边,显得殿内分外安静肃然。嬴珩这几日一味的睡不醒,刚刚喝下药,便又躺下了。
陈顺心里有些发愁,皇上御驾来此已经四天了,冬祭那日莫名的消失不见,到了半夜才从甘泉殿的宣窗钻进来,心情倒是还好,但是第二日一早就病了,浑身发热,嗓子也说不出话。陛下龙体有恙,这可是天大的事,陈顺不敢含糊,又担心他硬撑着不召太医,只能擅自做主将留守在长安城的太医纷纷召来。
意外的是,皇上此次并没有顽固己见,陈顺还是像以往一般,声辞恳切地请求他问诊吃药,虽然没抱多大希望,但是皇上这一次却破天荒首肯了。陈顺喜出望外,忙召殿外恭候的太医们进来会诊,太医令沈鑫亲自诊脉,又与众太医商议片刻,答复皇上只是阴阳失衡、肝火旺盛,调几服药按时服用便可无恙。见他言辞笃定,陈顺当时这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可是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说是不值一提的小病,可这眼瞅着就要到太后生辰寿宴了,皇帝的病却一直好不起来,反而倒是更严重了,连嘴角都发起了疮。
太医的建议是不宜久卧在床,应多到外面走动,可有助内火发散,可是皇上就是一味的嗜睡,清醒时也是昏昏沉沉,急的随侍的宫女寺人都像是被皇上传染了,也是一水的内火症。
陈顺正愁着,一个小太监奔到他面前,轻声唤道:“师父……”
“干什么?慌慌张张的,赶着投胎啊?”陈顺拧眉呵斥。
只见那小太监左顾右盼,见四周无人,才遮嘴贴近陈顺耳边,“师父,韩大人在外面呢。”
“她怎么来了?”陈顺心思一颤,随即厉声正色,“她说来干什么了吗?”
小太监斟词酌句地想了一会,生怕说错话,才小心翼翼地回答:“说是有要事求见皇上,奴才看她气喘吁吁的,显然是快马加鞭赶来的……奴才回她,皇上已经睡了,她说就在外面候着……”
陈顺本来正在斟酌如何应对,听到这小太监多嘴,便气不打一处来,扬起拂尘重重敲了下他的脑袋,责骂道:“谁叫你多嘴,不想活命了!”
吓得小太监直直跪下求饶,身子抖如筛糠,陈顺理也未理,烦躁地朝殿外走去。
甘泉殿前,韩文殊踩着阶前的冰晶,两旁还有些残雪未化,她像是孩子一般,迈步一跳,踩在雪上,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之前的冲动已经慢慢平复,可是不知不觉间,竟有些在意。也许是从他说起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开始的吧,她的心竟有些许期待,哪个女孩不希望这世间有一个男子始终如一的对她呢?况且不知多久之前,他那如星闪耀的眉眼,低沉悦耳的声音,摄人心魄的笑容,还有那熟悉的放佛隔世一般的气息,竟一点点牵动她的心。想到这,韩文殊恬然一笑,然而却又萎靡消沉,她现在在做什么呢?他是当今圣上,而她是大臣。韩文殊不敢再往下想,她生怕自己一个没管住,就泥足深陷。
可是她终还是来了,就因为一个并不十分可信的消息,她就冲动到连夜赶来林光宫,她自嘲地想,就算是刻意避免,仍还是逃不出心魔。
“韩大人,有何急事深夜入宫?”陈顺迈着细碎的步子,操着一口尖细滑腻的嗓子,趋奉地行至她面前,缓缓躬身行了一礼。
韩文殊收回心神,抱拳还礼,方才歉然道:“在下军中有急事上报,不知陛下已歇息,在下可在殿外等候,等陛下睡醒,劳烦公公前去通报。”
陈顺嘿嘿一笑,轻叹一声,埋怨道:“刚刚那小兔崽子进门时毛手毛脚,打翻了备在火盆上的药,这不,将陛下惊醒了,老奴正罚他到外面重新熬一锅药呢。”
说到一半,他顿了顿,眼梢一斜看向一脸复杂神色的韩文殊,含笑道:“陛下醒了问起来,奴才们照实说了,陛下请韩大人觐见。”
韩文殊面上满是掩盖不下去的愧疚,此刻已经是三更天,确实是她一时未考虑周全,扰了他休息,这病岂不是更难痊愈了……
“公公方才言及备药……陛下夜里也要在身边留药吗?”韩文殊欲言又止,像是下定决心,才将心中困惑问出:“陛下病得很重吗?”
陈顺实话实说:“夜里燥热,陛下生的又是热症,时常咳醒,手边备的都是止咳的浆露。”
“是因何缘故生的病?”
“说来也奇怪,几日前还好好的,突然一个早上起来这热症就发了,太医说是误食了火毒之物,可是这司膳房准备的御膳都是太医院专门派人看过的,陛下一到冬天就心火旺,从来都吃不了性热之物,司膳房一年四季都没备过这些,怎么就食了火物呢……”陈顺皱眉叹气,他并未提及嬴珩前一晚微服出宫,到了清晨才回来的事。
韩文殊心中一凉,羊肉与辣椒都是热性的,他之前就说过不能吃羊肉,可是她还是逼着他吃了,心中油然而生出满满的愧疚与自责,说到底,他生病是为着她。
韩文殊随着陈顺步入甘泉殿,陈顺只是为她推开殿门示意她进去,却顿在门外止步不前,她心中虽生狐疑,却牵挂着嬴珩,未及多想,便悄无声息地踱了进去。
甘泉殿内的温度适宜,不像外面那么湿重,却也并不燥热,她见殿内空无一人,几处烛光孤零零地摇曳着,嬴珩问政的桌案上摞起一叠叠奏折,像是积压许久。内殿的雕阑木门微微敞开,她静悄悄地挪到门前,偷偷朝里望去。
巨大而又豪华的龙榻上轻纱垂曼,龙涎香的味道袅袅弥漫,鬼使神差一般,吸引着她朝那轻轻拂动的纱帐挪去。
待到近前,她才看清,龙榻上安静地睡着一个清俊淡雅的男子,一反他往日时而狂霸,时而邪魅的气质,现在的他似是被病痛折磨,俊朗的面容上透着几分苍白,轩眉微微拧着,好像即便是在睡梦中,仍然有痛苦的知觉。
韩文殊撩起纱幔,伸手轻轻抚上他的额头,许是她的手冰冷,他的额头暖的有些发烫。
刚刚不是被惊醒了么?这么会儿竟又睡下了。韩文殊默默想着,凤眸扫到他绣枕旁一本书卷,又朝他偷偷睨了一眼,见他呼吸沉稳,睡着正香,韩文殊便伸手取过书卷。
是一本史书,只写着年号,元历二十一年三月,是先帝在世时的史官记录,韩文殊细细地翻看着,大多只是一些流水账,但是这一年最重要的大事应该就是当时匈奴大犯我朝边疆,百姓流离失所,韩信被任命为大将军,前赴西北,上阵杀敌,韩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