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被曲风感染,不由自主朝台前望去,然而台上并无一人,只有乐师所处角落孤清端坐一女子身影,然而烛光黯淡,并看不清她的花容月貌,只见她葱葱玉手,十指翩飞,只轻轻拨动琴上细弦,便有如仙美妙的乐律荡漾而出。
角落里弹琴的女子技艺极佳,韩文殊却觉得这人有几分熟悉,似是在哪见过,每个乐师都有自己独特的韵味含在其中,有来自各方的影响,不同的情绪,配上不同的心境,最终将其展现在舞台上,同一首歌有可能演绎出成千上万个版本,而眼前这一个,韩文殊确信自己有幸耳闻。
就在所有宾客皆神思向往之时,暗处飞来一截水袖,淡青色薄纱晃入众人眼中,一个曼妙如蝶,又清丽脱俗的身影突入众人眼中,韩文殊看不清她的脸,只觉身形气度有几分似曾相识。
台上的女子墨发随意散在淡青舞裙上,衬着如雪般白腻的肌肤,仿若九天玄女降世人间。永寿殿的烛火似是都暗了几分,明明灭灭之间,像是迷失幻境。白雪般清洁泠然的音律,衬托着台上女子的婉转荡漾的身姿,竟如隔世恍然。
呆立了许久,韩文殊方才看清她的容貌,没想到竟是那晚在锦芳阁见到的萧情,大惊之余,不禁回想,初见之时,只觉她甜美可爱,竟没想到身负绝艺,能舞出这般动人心魄的惊世绝舞。此时看来,她面容冰澈妩媚,一颦一笑之间,人心不归,与之前姣婉怜人判若两人。
一曲舞毕,片刻的寂静后,满堂喝彩声大作,连嬴珩眼中都不免多了几分赞赏。
侍奉在一旁的寺人尖利的声音划过,喊停了喧沸的赞扬声,宝座之上,太后端庄慈和的声音传来,悠悠赞问道:“好一曲《阳春白雪》,这是谁家的闺女?出落得这般惊艳?”
皇帝左手边的筵席上,一个衣着鲜亮、鬓发斑白,却气势端瑞的老人站出,敛衣躬身跪拜在大殿中央,萧情随他一起,敛衽叩拜,只听那老人声色沉稳答道:“老臣拜过皇上、太后、城安王。小女不才,献艺一曲,还望陛下莫要嫌弃。”
太后恍然,眉眼含笑,缓缓点了点头,“哦,原来是萧丞相的千金,许多年不见,哀家记不清了,可是情儿?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说着便又定睛朝大殿中央瞧了瞧,台上萧情轻轻抬起头,唇角凝笑,一袭青衣衬得她清丽出尘,颇有几分大家风采。
只见她眸中冰澈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单纯可爱,声色甜美,见礼道:“民女萧情见过太后,太后福寿安康,万福金安。”
随即又微微侧身,朝向嬴珩的方向,叩拜道:“陛下万岁。”
“快平身吧,到哀家身边来。”太后忙将她唤起,伸手招呼。
然而萧情并未挪动半步,闪动的眸子恳切地望着太后,却似是不经意般,偷偷投向嬴珩,她声色清泠,带着点点少女的羞涩,“太后恕罪,民女还精心准备了另一个节目,想单独送予皇上。”
☆、越人
“哦?你还准备了别的节目?”太后讶异地睁大双眸,缓缓转头看向嬴珩,露出一个恍然却又暧昧的笑容。
萧情垂眸谦谨,敛衽告罪,“还望太后宽恕民女的唐突无礼。”
“哪里唐突?你能有这份心,哀家很欣慰,皇帝想来也是高兴的。”太后插口打断她的话,眼中精光闪过,旋即朝嬴珩询问道:“皇帝说是不是?”
嬴珩面上却始终淡淡,他的目光像是不经意一般,扫过众臣,一个个或期待或冷漠,皆是各怀鬼胎,他心中冷笑,却在一处隐晦的角落,藏匿着一个殷切又带着怨怒的眸光,死死地注视着他。
他心中虽然忧虑,却又有几分欣喜,像是故意而为,乜笑着颔首,“母后说的是。”
大殿中央的萧情朱唇漾起一抹淡笑,姣婉而又恭谨地道:“民女献丑了。”
随即扬手轻拍三下,暗处乐声奏起,却较之之前清泠悠扬略有不同,音节乐律愁闷悲思,哀婉凄厉,似是一个女子在低低倾诉心中忧思之情,如泣如诉。台上萧情缓慢而又哀戚地扬起水袖,像是一只折翅的舞蝶,她定定地注视着宝座上的嬴珩,像是此时此地只有他与她二人相对,她眼中满是寂寥与哀戚,这一刻,她仿佛只是一个期待被感知心意的女子。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哀怨而又清丽的歌声响起,衬着萧情曼妙的舞姿,众宾客似都被歌声所感,或掩目或拭泪,试问这世间有哪个女子没动过情,没痴心相付过?筵席上大多都是女眷,对萧情所唱所舞,更是感同身受。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韩文殊不忍心破坏这个美丽的幻境,果然,就像嬴瑀说的,精彩的在后面,她讪笑一声,方才一曲《阳春白雪》惊世骇俗、清丽出尘,此刻的《越人歌》,更是诉尽愁肠,一喜一悲,似明似灭,已将一个女子最诚挚的爱意表达出来。刘如意说,萧情最爱的便是这一曲《越人歌》,如今想来,应是自许久以前,她便心意如此,早已芳心暗许。
她放下手中的果仁,讥嘲着低下头,自己未免太幼稚,掩耳盗铃一般,不过是自欺欺人。失落与酸楚涌上心头,这个地方她再也呆不下去了,她要离开,现在就要离开,如今,这些被萧情所触动的人,他们的眼泪与同情,像是深深的讽刺,让她无地自容,她恨不得再也不出现在这些人面前。
韩文殊悲凉地笑了笑,最终退了出来,夜深人静,天寒地冻的未央宫,与永寿殿的灯光璀璨,热闹非凡形成鲜明的对比,她想不通自己的心里为何会这么难受,她只是恼,口口声声说出的誓言,还不是直勾勾地看着殿上痴情的女子淫魅地笑!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处梅林,片片雪梅傲寒绽放,点点朵朵,像是冻雪压在枝桠上,带着几分清傲与独立。
她用力地踢了一脚眼前的树,树干晃动一下,上面干枯的树杈零零散落,落了她满头灰尘枝桠,心情便更加糟糕,气急败坏之时,一阵温和淡然的轻笑滑过耳边,温柔舒缓地唤道:“子卿。”
韩文殊猛然转过身,惊慌地望向来人,只见他白衣翩然,恍若谪仙,她瞪大双眸,惊诧地说不出话。
已经易容成这个样子了,怎么还是被认出来了?
刘如意见她惊慌不已,不觉失笑,摇头温柔宠溺地问道:“许久不见你这般孩子气了,何以要偷偷摸摸的?”
“我、我……”韩文殊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对于刘如意的问话,她并不是不想回答,而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扮成这幅模样赴宴,她头脑一团乱麻,看着他清澈到仿佛看破一切的眼眸,她慌不择路,只能缴枪投降,恍惚而又不甘心地问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如意淡淡一笑,眼中缱绻温柔,“往昔朝夕相伴,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你?”
这句话像是一个导1火1索,韩文殊挫败地将脸上修容胶撕掉,清丽绝俗的面容展现眼前,只是那秀丽凤眸却不似往日犀利,而是带着一抹忧伤,像是受伤的小兽,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
也许你们曾经朝夕相处青梅竹马,可是那个人不是她,而她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个韩文殊。
她好想将这些全部脱口告知,她不想再牵扯到以前的羁绊上,这副躯壳的灵魂早已易主,而此时此刻,她再也不想以替身的身份活下去了,她刻薄而又愤怒地瞪视着他,像是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带着满腔的恼怒,宣泄着问道:“你是我什么人?你很了解我吗?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你就来招惹我?如果不是你现在突然出现,我现在已经离开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了!”
面对她突如其来地无理取闹,如意始终清淡地笑着,心甘情愿一般地做着她的发泄物,眼中寒意却越来越盛,他不紧不慢地上前几步,柔善地微笑着,温言细语,让人听不出丝毫不耐,“子卿,你在气什么?”
一阵凉风吹过,她却并未在意。
如意朝风动之处望了望,眼角一乜,使了一个眼色,似是在示意什么。
这股气来的突然,却也走的无声,也许是没发在正确的人身上,刚刚还张扬的气焰,顿时消弭无声,韩文殊听到他柔声询问,同样的问题徘徊在心底,她在气什么?好像从最初看到那张与刘杰一般无二的脸开始,她就已经被人掌控了,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似乎一直在牵引着她的心。
是旧世留下的遗憾?还是……
韩文殊不禁自嘲,也许她真的不懂这些。从未涉及男女之情的她,并不知道现在的感受出于何种原因,她心底像是被万蚁啃噬一般,酸痒又疼痛。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难过?
她慢慢陷入深思,旁若无人地流露出不解与恼怨,耳边却突然传来如意的声音,带着一股逼问的味道,“你在生情儿的气?还是在意什么?是……他么?”
韩文殊恍惚,长睫撩动,深深望向星空,轻轻摇头解释道:“我并没有生任何人的气,也不在意谁的想法,只是有点累了,想回去了而已。”
如意眸子眯起,望着她清瘦的侧脸,唇边浮起一抹温煦如阳光的笑,泛着一丝苦涩,淡淡道:“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认得回去的路,不打声招呼便离席而去,恐怕不妥,你还是回去罢。”韩文殊淡笑。
不待如意多说,她便转身一跃,隐于暗夜梅林之中,只余他一人独立林间,眼中犹记得她黯然落寞的背影。
未央宫,永寿殿。
一曲唱罢,大殿上尽是情伤落寞的景象,即便往日张扬如嬴珩,眉眼中也有几分恍惚寂寥。
但愿君心似我心。
若不是苦苦执念,又怎会身处高位,仍力排众议,至今都未成婚呢。
然而萧情的这份心思他却不敢接,且不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