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君心似我心。
若不是苦苦执念,又怎会身处高位,仍力排众议,至今都未成婚呢。
然而萧情的这份心思他却不敢接,且不说她是当朝丞相萧何的女儿,其中势力纠葛,波涛暗涌,他若是立她未后,便是真真正正受制于刘萧一党,况且沛国公刘邦年后便会还朝,他方势大,功高震主,最先抨击的必然是韩氏一族,这里虽然是他的疆土,一分一毫都归他所有,然而却总有他掌控不到的地方,若是这一次再将她置于危难,他便是粉身碎骨也不能偿还心中痛苦。
最重要的一点,如若他心中计策可行,那便是最好的结果,这也是他为何要在朝局不稳时将嬴瑀召来的原因,不过若是计划失败,他将注定要处于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他宁愿做孤家寡人一辈子,所能做到的便是终生不立后,即便是一定要立后,那么他的后宫,便是能少一人就少一人。他等过一个人,甚至直到现在都在等那个人,他最清楚等人的滋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若可以,他不想毁掉一个女人的一生。
想到这里,嬴珩扯出一个淡笑,看着殿上萧情的眼神冰冷无情,他故作一本正经,朝一旁萧何责问道:“极好的歌,不过今日是太后的生辰宴,令千金演绎这曲是否不合时宜?”
还不等萧何答复,大殿中央的萧情便伏身叩拜于地,言辞恳切真诚,“民女有罪,只是想借此机会将爱慕陛下的心意传达给您,民女不知错过了这次盛宴,是否还有机会,所以斗胆一试,搅了太后与陛下的雅兴,还望陛下看在民女心意真诚,只降罪民女一人,莫要牵连父亲与族人。”
嬴珩一言不发,意味深长地叹息一声,太后在一旁掩泪求情,“虽然情儿是犯了大忌,不过看在她一番真心的份儿上,皇帝便不要降罪了。”
嬴珩轻声安慰她道:“母后若无异议,儿子倒也无妨。”
“谢陛下宽恕!”萧何忙抢上前,撩衣拜谢。
“起来吧。”嬴珩淡淡道,眼中神色并不分明。
太后见他并未过多苛责,忙招手蔼声招呼,“好闺女,快别跪着了,到哀家身边来,瞧这可怜见儿的……”
萧情半分敬畏半分娇羞地起身上前,眉眼间时时投向一旁慵散而坐的嬴珩,长睫撩动,尽是柔情。
端坐的太后伸手拉过,嬴瑀轻笑一声,极有眼力见儿的避开到一旁,拱手朝太后与嬴珩略施一礼,道:“儿臣来了这么久,还水米未进呢,就先退下了。”
太后此时一心扑在萧情身上,并未多说什么,嬴珩见他躲得油滑,也只是吊销着眼角,白了他一眼,便挥了挥手让他下去,嬴瑀不着痕迹地朝他使了一个颜色,躬身悄声说道:“嫂嫂被这一曲气跑了,皇兄再不追,可就让情敌占了先机了。”
说罢哈哈一笑,便大步走下宝座。
嬴珩此时脸色凝重,目光扫向台下,大部分官员都在盯着他与太后,其他的看似饮酒谈笑,实则也是暗中观察他们,在座的每一个人他都认识,若是她出席,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嬴珩轩眉微蹙,嬴瑀知道他们之间的过往,不会拿这种事骗他,那么就是真像他说的,她被萧情的歌声气跑了?
怎么可能!
他之所以不让她出席,就是为着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今日萧何策划的一切,他想让萧氏的子女入主东宫。刘氏一族未有女后,刘萧一党,如今后位悬空,这个天大的馅饼,自然是朝臣党羽争相竞抢的一块肥田,若是有哪个氏族的女子有幸诞下龙种,便是继承延续了大秦的社稷大统,亲疏有别,届时这个氏族都将获得莫大的殊荣。
太后向来力挺刘萧一党,韩纪两家虽手握兵权,然而韩家子嗣凋零,而纪家主帅七年前魂丧匈奴人之手,纪澄又年纪太小,不成气候,刘邦虽不在朝中,但是有萧何把持朝政,又有刘氏二子从旁协助,只怕今夜注定不会风平浪静,就算他继续强硬地将此事推后,也依旧改不了立后这个既定的事实。
而她……
与其说不希望被她看到自己的狼狈,不如说嬴珩害怕她看见今晚的暗潮汹涌。他更害怕,当她看到这一切,却无动于衷。这世上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还有什么比心上人的满不在乎更令人绝望呢……
而嬴瑀却说她是被气走的,难道她现在是在乎他的?在乎他是不是立后,在乎他喜不喜欢别的女人?
嬴珩眼眸晶亮,若不是抽不开身,他恐怕早已飞身到她身边,他要问清楚,她是否真的在意。
他现在心乱如麻,身旁的事一件也没放在心上,满脑子里只盼着这步步惊心又无聊透顶的宴席快些结束,这时却听耳边太后的声音传来,困惑地叫他,“皇帝?”
“啊?”嬴珩蓦地一惊,不解地看向身旁的太后,心知失态,忙调整了一下姿势,敛了惊慌,温声询问:“母后在叫儿子?”
太后脸上显出一丝不满,拉着萧情的玉手,抿了抿嘴,蹙眉道:“皇帝在想什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儿子有些乏累了。”嬴珩歉然。
太后见他眼下有些青黛,面上倦容明显,又思及他这几日热症病重,心中不忍,释缓了恼意,轻声道:“既然皇帝累了,那这生辰宴就到此为止罢。”
嬴珩微微愣然,询问地看向太后,只听她肃容正色,缓缓开口,“哀家觉得情儿很好,想下道懿旨,封情儿做个翁主。”
☆、葬花
只听“扑通”一声,萧何直直跪拜在地,惶恐道:“太后厚爱,小女实不敢当如此殊荣,还请太后收回成命!”
萧情倒似是早料如此,杏目微睁,略略惊异,紧忙起身随其父亲一同叩拜于地。
大殿上静默片刻后,蚊音般的议论声渐渐弥漫,百官交头接耳,却又无人有异议。嬴珩诧异,即刻神色便恢复如常,淡漠扫了一眼拜于地上的萧何,微微蹙眉提醒道:“母后,萧情已是宗姬,而丞相并非亲王,封为翁主恐有不妥。”
太后面容和蔼,眼中却坚定,不疾不徐道:“无妨,先帝弟兄陨落、子嗣零落,萧相千金才淑娴良,实有翁主之德,先帝泉下有知,想来会感念皇帝仁孝。”
嬴珩冷目乜向萧何,不动声色地滞了半晌,仍是一副庸散的模样,“此事容后再议,母后既然累了,不如早些回宫歇息,儿子也有些乏累,后面的曲子也听着无趣了。”
嬴珩一心扑在方才嬴瑀悄声所说的话上,早就有心提前结束宴会,又担心扫了太后的雅兴,此时找到借口,自然是抓着不放,他见太后眉头紧蹙,似有不满,在她开口前,便掩嘴重重咳了几声,陈顺在嬴瑀进殿后便赶到御前伺候,见嬴珩眼色知其心意,忙扬声关切道:“陛下晚间的肺燥症又犯了,可要召沈太医来瞧瞧?”
“不急。”嬴珩扬手止住他的话,随即从宝座站起,欠身朝太后恭谨道:“今日是母后的寿宴,朕要先送母后回宫歇下,否则心下不安。”
太后见他脸色不佳,确实不像是装的,便有些担忧,急切道:“皇帝不用管哀家,今日确是太晚了,还是早些回宣室殿歇息罢,哀家宫里还熬着百合雪梨汤,晚间派人给你送去。”
“劳烦母后了。”嬴珩说罢,退下殿去,不着痕迹地朝嬴瑀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一同而往。
未央宫,雪梅林。
刘如意眸色悠然地掸了掸衣袖上的落英,实是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只听他似早有所觉,冷冷道:“出来吧。”
他话音方落,一个幽兰色曼丽身影从旁闪出,漠然欠身,月光下如水般轻柔。
他扬手抚上一枝白梅,怜惜似地轻轻扫下梅花瓣上的雪水,漫不经心地问道:“里面都完事了?”
“萧情已经博得太后欢心,里面太闷,属下便出来了。”对面的秦川低着声轻轻答道。
“嗯。”如意颔首,他似是一心扑在那枝被他细心关照的雪梅上,兴致盎然地观赏了许久,方才意识到身后之人的存在,缓缓开口:“这回多亏了你,虽然她的歌打动人心,但毕竟还是年轻,又娇生惯养,若是没有你的琴曲帮衬,也是独木过江,与寻常那些俗物无甚差别。”说完,他缓缓转过身,面容也和煦了几分,轻声嘱咐道:“一会你还是跟萧府的车出宫,回到锦芳阁叫她们别声张,你进宫的这件事就顺其自然,若是有人打听也不必隐瞒,随着他们猜去罢……”
“是,属下知晓。”
如意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道:“我听说你已经几天没迎客了,价码已经飙到往日的三倍之多,可是纪澄一走,没了知音?”
“不、不是!”秦川一反往日素静的模样,急忙出声辩驳,见如意微微吃惊后,她自知失态,忙尴尬地垂下头,俏脸微红,局促回道:“与他无关,是属下自己身体有恙,又怕耽误今日晚宴公子的计划,所以、便叫吴妈妈帮着推掉了……”
如意目光如炬般注视了她片刻,见她似有心事,又素知她个性,也知多问无用,便收起刚刚的促狭,转而一脸正色,沉声道:“你再坚持一年,待大事一成,我便为你改名换姓,到时你便可做个寻常女子,做你想做的事情了。”
秦川听罢,心中一紧,忙跪拜于地,坚定殷切地注视着刘如意,抢道:“属下想做的事便是为刘氏完成复仇大计,公子若要赶属下走,属下只能一死!”
刘如意淡漠地睨了她片刻,唇角上扬,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上前一步轻轻将她扶起,又不顾尊卑为她掸了掸弄脏的衣裙,柔声安慰,“好啦,你也不必这么激动,我只是这么一说,你也不小了,早晚要嫁人,总不能一直留在锦芳阁,那成什么样子?”
秦川本来含着几分殷红的俏脸已经稍稍和缓,却在听了他这番推搪,心中倔强劲儿上头,声音虽然柔软温婉,语气中却含着一丝坚定,带着几分自嘲道:“公子不必再提及此事了,属下是入过风尘的人,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