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韩文殊与纪澄都面露疑惑地注视着自己,如意扯出一个苦笑,以掩饰内心的慌乱。
韩文殊自来到这个世界,总是将接触到的人所说的每句话都过一遍心,此时如意一反其镇定的常态,她明显感到他内心的慌张,她竖起耳朵等着听他未说完的话,然而他却将话题转向另一边,关切且担忧地询问:“今日可都好了吗?近来骤冷,你可有多穿点儿?朝服里是否加了寒衣?”
韩文殊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关怀弄得不知所措,她心中冷笑,莫非这就是余情未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这莫名其妙的问话她都不应回答得太过热情或是冷淡,就像她给出的定位,眼前这人,只是初识的旧友。
“不劳如意兄费心,小弟虽是粗人一个,但好在家中侍从婢女都还算用心。”韩文殊声音和缓,循礼一笑。
如意眼中热切慢慢变得冰冷,结冰一般化作一滩死水。
随后二人相谈总是寥寥几句便僵持冷场,一旁虽有纪澄这个活宝作陪,韩文殊仍觉得气氛诡谲,屋中虽摆着暖炉,但仍旧背脊发凉,浑身不自在,索性便想寻了个理由告辞。
起身前,纪澄还打趣道下次小聚要到她府中做客,话里话外都抱怨她未曾邀请过他二人到韩府雪梅亭做客。韩文殊心中暗道,她房中布置与闺阁一般无二,自是不能请他二人进去,否则她女扮男装的事可不就败露了吗。
想着这捣蛋鬼应该只是一时兴起,若是当即推拒,只怕会燃起他更大的好奇心,韩文殊正想将话题扯到别的上面,好敷衍过去,一直冷眼旁观的如意突然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我府上有些上好的药材,你拿去罢。”
韩文殊觉得眼前这人很别扭,忽冷忽热,时而关心时而疏离。既然重生到这个地方,在没弄清与这人实质的关系之前,她不想牵扯到过去的人,只想活好当下,顾好眼前,便有意与他疏远。
她礼貌而又谦恭,就像是寻常晚辈对待前辈一般,拱手道谢,嘴上却婉拒:“如意兄的心意,小弟心领了。今日下朝后,陛下曾赐了些珍贵的灵药,小弟的马车险些装不下,才借光搭乘了澄弟的马车。陛下厚赏,只怕一冬都吃不完。”
她这话中意思,不光是推拒了如意的赠药,还借此告知他今日到此并非是她心甘情愿,乃是因马车被皇帝所赐装满,无处落脚,才不得已随纪澄到他舍下做客的。
如意听她这般说,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他神色甚至不再冰冷,就连一丝一毫的情绪也都不复存在,仿佛有一个坚硬的壳牢牢将他的内心包住。
韩文殊很满意他这个反应,她来到这个世界后,虽然只有两天,但是她却极力融合于其中,若非万不得已,尽量不会去触碰敏感问题,也尽量让自己油滑圆润,但是面对眼前这个冷漠寂然的男子,她却从心底深处慢慢滋长出一种凌虐与折磨的欲望,不过相处一两个时辰,她却几次三番控制不住这种畸形而又变态的渴望。好在最初定睛相见,她已战胜内心深处残留的那最强烈的执念,如今虽还惹得她心起波澜,但那执念已如败军之将,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威胁,她已经可以平静面对他的一切。
但,即便心无波澜,但是偶然间他看似无意的一举一动、一个温煦的笑意、一个浅浅的回眸,都会牵动她心底深处那不为人知的情愫,直到此时,她淡漠的回答终于让他将这些收敛,他的保护壳已经生起,她的心绞痛却转瞬即逝,她知道,若这男子再不动情,韩文殊的残念也将永久封存。
那样很好。
她淡然地与之告别,潇洒地转身离去。
转身的那一刻,她瞟到一旁桌上有一封还未拆开的书信,其上注着“刘如意亲启”五个篆字。有些遥远的记忆荡起一丝涟漪。
原来他也姓刘。
韩文殊动作未有丝毫停滞,踱步出门,与纪澄一起,坐上马车离去。
因来时借乘纪澄的马车,走时便也如此,纪澄将她送回府后,便嚷嚷着要赶快回去换身常服,说是与锦芳阁的秦川姑娘约好,晚间要到她那儿去听小曲儿。
韩文殊笑笑挥手,二人今日便在此分别。
☆、狭路(修)
韩文殊换下朝服后,独自一人在廊下踱着,她仔细回忆今日所发生在她身上发生的事。首先,她是皇帝最为倚重的武将,官职还不明确,不过这个到时只要翻阅一下记载这类职位的书籍便可得知;其次,皇帝其人疑心颇重,从今日朝堂上,就可看出其有意为难自己,但此事仅靠一日观察不可轻易断言,只盼皇帝不是忌她功高震主便好,中国历史上不知有多少忠臣良将因此蒙受不白之冤,她要确保此事万万不可发生在自己身上;第三,她曾屡次请旨出征西北,却被皇帝不知以何理由拒绝……
以及朝堂所遇的少年——纪澄,为人单纯,又没什么心机,倒是可以好好利用,许多问题都可以从他那里得到答案,再打个马虎眼便可稀里糊涂地应付过去,韩文殊拍着胸脯,自信有套取熊孩子秘密的实力。
至于那个刘如意,韩文殊前世看过的剧本数以千计,她多少可以猜出一二,想来前世的韩文殊应该是与这人有着纠结不清的爱恨情仇。对,她二人之间的羁绊可暂且归于情感纠葛,她借用着这具身体,隐约可以感觉到与他的心有灵犀,仿佛他那边稍有波动,她内心就会被掀起巨浪狂澜。她确信真正的韩文殊已经死了,否则若是她灵魂附在了一个未亡人的身上,多少可以感觉到这身体主人的反抗,但是一次也没有。
她确信今日不同寻常的悸动不是另一个灵魂的反抗与挣扎,她能感知到那股剧烈的哀伤,仿佛是这世上最哀恸的悲泣,没有牵挂,没有不舍,只有浓烈到要将她吞噬的悲伤,如夏虫越冰,遥不可及。
她想,也许是自己还未适应这具身体,所以才会被残留的记忆感染,如此,今日过后,再遇到更为触动她的事,她也有了应付局面的心理准备。
韩文殊前前后后捋了一遍,大致晓得了自己在这朝代的定位,心头虽有千斤重,却也了然多思无益。
她心中释然,脚步也变得轻快,推门而入前,突然想到自己若想多涨见闻,应该常去街市上走走,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最能反应出一个朝代上层建筑的好坏,多到闹市中体验民风民情,也可帮助她更快地熟悉环境。
心下想着,拳掌相击,就这么决定了,唤了灵鸢更换上往日所穿的常服,便兴致勃勃地出府逛街去了。
她前世作为萧晔极少有时间去购物,因为是个在社会上有争议的美女导演,所以即便是到生活超市买些日常所需,也会被拥护者或者反对者包围,有要签名的,也有恶意辱骂的,因此她从来都是片场和住所两点一线。
此时她要到古老的集市上“探查民情”,心中不免有些雀跃,韩文殊尽量将自己打扮的不显眼,又随手从桌上取了把折扇,若是遇到麻烦事,还可甩开折扇挡一挡脸,大不了扔下一句“认错人”一走了之。如意算盘打好,她便跳下马车,吩咐随行的侍从不要跟着,大摇大摆朝最热闹繁华的方向走去。
古代的街市自然与现代的大商业街区不同,虽然道路又窄又不平,人潮又拥挤又喧闹,但是胜在古风古韵,一旁街边装潢得花哨的酒馆与店铺鳞次栉比,店门前有很多散摊,卖着古玩首饰,还有香气腾腾的热包子香饽饽,店家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一派繁华祥和的景象呈现在她的面前,韩文殊断定,这是一个国家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意的时代。了解到此点,她便更加兴致盎然,这儿走走,那儿看看,旁人所见,活像一个逍遥的公子哥闲情逸致到此打发时间。
一不留神,竟不知不觉走进了柳巷,韩文殊用扇掩面环顾四周,道路两旁站着许多招揽客人的风尘女子,阁楼上的女子轻舞着帕子,阵阵脂粉香气扑鼻而来,韩文殊微微蹙眉,正欲快步离去,身后一只纤纤玉手拉住她的衣角,她脚步一顿不由停了下来。
只见一个淡粉色衣裙的女子站在她身后,摆好一个姿势,尽显身材有致、婀娜多姿,韩文殊定睛看了看她的脸,眼神迷离,顾盼生姿,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
韩文殊见她光天化日之下勾引自己,心中无波无澜,只觉这太寻常不过,她所借用的这具躯体容颜姣好,眉宇间带着淡淡英气,应是自幼习武,所以身材纤长高挑,较寻常女子要高出一头。这样清越精致的一个人不吸引到全长安的女子为她折服,那才叫有违天理。
韩文殊似笑非笑地转身,不着痕迹地将衣角上如凝脂白玉一般的小手抚下,她眼神冰冷无情,满是礼貌的疏离,就是寻常人也可看出她眼中拒绝的意味,何况是看惯人情冷暖世间百态的青楼女子。
谁知她刚欲离去,这女子竟反手将她手握住,微眯着双眼,唇角处笑意更浓,娇媚软语道:“公子何以对奴家如此冷情?”
韩文殊本来对她拽住自己的行为无甚感觉,谁叫自己误入此处。直到她此刻纠缠不休,心中不免生起厌烦。
若是言辞含糊,只会叫她觉得自己是在欲擒故纵,她拍过那么多场戏,自然是深谙此道。想到此,她便冷下脸孔,一本正经道:“姑娘请放手,不然别怪本公子无礼了。”
那青楼女子见她脸色如腊月寒霜,心神生惧,讪讪地甩了甩手,以掩饰被拒绝的难堪,“都到这儿了,还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真是好笑……”
韩文殊听她嘟囔着抱怨,也不以为意,便拂袖朝前走去,只盼着早些走出这烟花之地。
这时,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戏谑且讥诮。
“韩大人雅兴——”
这个人故意拖长尾音,韩文殊听出他意有所指,第一反应便是不幸与政敌狭路相逢。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好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偶遇。
然而事实却不像她想象的那般顺理成章。回头的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