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记得那时的事了。”韩文殊扬声打断。
“我们可以重新来过。”他犹不放弃。
他的声音充满了希望,但是又好悲伤,韩文殊咬了咬牙,冷冷回答:“臣已经不是陛下认识的那个韩文殊了,陛下就当那个人已经死了吧。臣累了,陛下也早些休息吧。”
说完她便将烛火吹熄,手忙脚乱地跳上床,将自己裹在厚厚的棉被里。过了许久,外殿的灯火熄灭,他似乎是叹息了一声,一切又归于宁静。
嬴珩不忙的时候,便会与她分析当今格局与朝堂形势,他条理清楚,又言辞犀利,以前上学的时候,她最讨厌的便是政治,但是这些勾心斗角冷酷无情的政论从他嘴里道出,却莫名变得慷慨激昂,豪情壮志。
然而在她心中却隐约觉得嬴珩隐瞒了一些事情,他总是故意讲得断断续续,讲述的顺序也并非按照时间前后,而是想到哪就讲到哪,或是她提出疑问,他便就着她的问题继续讲下去。即便如此混乱,她仍旧察觉出,好像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直在被忽略,似乎就发生在三四年前,那一年似乎发生过什么,他避而不谈,她便也不问。
他们一个讲得投入,一个听得入迷,她总是忍不住发出感叹,称他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好皇帝,有救世之心,治世之才,还会笑言前朝纷乱,每个诸侯王都有那么多王子,却不及先帝,一生只育一子,一子便赢天下。
嬴珩却只是笑笑。
冬至过去没几天,京中就传来了消息,刘恒率一队军士从边关铩羽而归。
这几年匈奴屡屡来犯,边关百姓一日也不得安宁,大秦的将士更是经历了无数次血的洗礼,才保得家国安宁。
嬴珩指派了几名重臣前去接风洗尘,也曾问过她,是否要同往。她知道其实嬴珩并不希望她去,而她也确实不想去,便也以“不记得刘恒是何人,怕露出马脚”之由,回绝了他。
因年节将至,皇帝久居行宫荒废了不少朝政,朝堂上也有不少人议论纷纷,都说嬴珩的病发得怪异,不同寻常。
而嬴珩的这身热症本就是故意而为,他曾命沈鑫在他的三餐中配了血淤气滞的食材,量又下得猛了些,所以这么多天,即便吃着药,也一直不见好。后来因要常常往返于林光宫与银羽军营,便慢慢消减了这味食材,他常年习武,身体本就比常人健壮,没过多久,便不药而愈了。
朝臣得知嬴珩身子大好,便纷纷请他回宫主持朝政,嬴珩也不好再推拒,便命韩文殊携随行而来的羽林军,护驾回銮。
☆、纠葛
圣驾回銮的这道消息报到长安,原本兴致勃勃的群臣登时傻了眼,嬴珩与韩文殊,明明一个在林光宫养病,一个在城郊军营练兵,八杆子打不着,怎么莫名其妙就命她护驾回宫了?
倒不知是谁一语惊醒梦中人,提醒众大臣,早在月前,长安城中惊现一伙江洋大盗,执金吾派人追查,一直查到城郊银羽军军营,因出了一场“误会”,而使得这条线就这么断了。好巧不巧,在皇帝迁至行宫养病期间,甘泉山附近出没刺客,总之这城北的林光宫不太平,人心惶惶之下,皇帝只能下旨命就近的银羽军护驾。然而这刺客没抓着,韩大人的恩宠倒是与日倍增了,这皇城羽林军统领之职至今悬空,嬴珩虽然未下旨,但是言外之意,已经是要将羽林军职权交予给韩文殊了。
但是身在其中的韩文殊却并没有这么敏感,在她看来嬴珩不是想把她拴在身边,不想让她一个人留在北郊罢了。
经过百官洗尘,路过张灯结彩的街区,韩文殊将嬴珩送回宫,便匆匆便赶回韩府,她久未着家,嬴瑀那个活宝寄宿在她府上,她不在的这些日子,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呢。这辈子可能是欠嬴家的,否则整个秦朝就两个皇子,却偏偏都要缠上她。
不出所料,却又并非所料。回到自己家的韩文殊,整个人都已经目瞪口呆了,仅仅一个月,嬴瑀这个逍遥王爷就已经把她的宅子霍乱得不成样子,但是让她震惊的是,不光嬴瑀在胡闹,整个韩府都在跟着他胡闹。
“公子回来了!”
“余公子在后院准备了筵席,给公子接风洗尘呢!”
“余公子特意请了锦芳阁的舞姬,就等着公子回来了!”
“快去快去!”
韩文殊被自己府上的一众下人推搡着进了门,却一头雾水,她临走前曾嘱咐灵鸢,对嬴瑀的身份保密,免得招来麻烦,他化名“余公子”住在她府上,本来也是无可厚非,不过这架势怎么像是她是客人,而他是主人,她竟有一种被人喧宾夺主的错觉。
“喂喂,本公子还没更衣呢……”韩文殊茫然无措地看向余婶。
“公子先入席喝点茶,一会儿再去更衣也不迟,余公子等了很久的。”余婶笑得红光满面,似乎是对嬴瑀特别满意,一路上不住地夸赞,“公子结交的这个朋友好呐,为人热情,乐于助人,还一点架子都没有,老身八辈子福气,竟然和余公子同姓,看来是远亲呐!”
“呵……”韩文殊哭笑不得,试图将胳膊从余婶手里抽出,“余婶,我才刚回来,你看我这风尘仆仆的样子,你叫灵鸢过来,我先去梳洗一下……”
“余公子是客人,知道公子今日要回府,特意摆好了酒席,一早就等着公子入席呢,公子莫要让人家等得久了,回头传出去,要说咱们韩家招待不周的……”余婶一脸不情愿。
韩文殊拧不过她,只能无奈地跟着她进后院,心中纳闷,不知这嬴瑀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将她一家府丁全都收买了。
一迈进后院的大门,韩文殊便怔在了原地,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哪是等着她回来,分明是有她没她即可嘛。
一大片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舞姬在中央翩翩起舞,丝竹管弦的声音震耳欲聋,嬴珩半仰在正中的席位上,一边挑逗着怀里的美人,一边喝着身后娇娘喂来的酒,津津有味地观赏着台上的舞蹈。
好啊,嬴瑀,你把我韩府当成什么地方了!韩文殊恨恨地想,她现在恨不得将他色眯眯的眼珠子扣下来。
“喂,子卿,快过来!”嬴瑀见她到场,朝她挥了挥手。
韩文殊强忍着想要拔剑削他的冲动,走到他面前,“嬴……余兄,这是作甚呢?”
嬴瑀扬手打发走身边的美人,朝旁挪了挪,指着他刚刚坐过的位子道:“你先坐下。”
韩文殊一动不动,怒目而视。
“好了,别气了,气坏了身子,可有人心疼。”嬴瑀一脸坏笑。
韩文殊满脸不耐地坐下,一旁服侍的小婢知道她不饮酒,便给她斟了茶水。
嬴瑀魅的长眸斜了斜,朝那小婢道:“去取我搁在木架上的灵山碧叶,你家公子肯定喜欢。”
待其离开,他便朝韩文殊身边靠了靠,长袖掩唇,细声道:“刚贡上来没两天,一年就出那么几片,本王趁皇兄不在宫中,特意给你偷来的。”
此时歌舞声大盛,他二人身旁又无他人,便都敞开说话,不再拘泥那些化名了。
“堂堂王爷,竟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韩文殊白了他一眼,不屑道。
“等他回来,这茶也是你的,本王不过是提前拿出来,在你这卖个人情,你不吃这个人情就算了。”嬴瑀无奈地摊了摊手。
“本王听说,皇兄又给你升官加爵了?”身边没人伺候,嬴瑀只能自斟自饮。
“无稽之谈。”
“皇兄有意让你接手羽林军,怎么?冰释前嫌了?”嬴瑀抓起一块细点,漫不经心地道。
韩文殊斜了他一眼,羽林军这件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他身在长安,知道这个消息也并不奇怪。不过他这么问,应该是知道她与嬴珩的过去的,这么多天来,嬴珩从未和她说过过去的事,只是告诉她,他们是师兄妹的关系,是青梅竹马,却对不好的过往止口不提,韩文殊知道嬴珩的心思,虽然她也并不想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可是现在眼前这个人却好似无所不知,这种被人看穿,知道过去的感觉,未免太不舒服了。
“荒谬,皇上从未下旨,何来接手之说。”韩文殊语气淡淡。
嬴瑀嗤嗤笑了笑,也未与她争辩,只是不错眼珠地盯着台上的舞姬,似是被歌舞勾住了,过了许久,他才缓慢说道:“没给你请来锦芳阁的头牌,那丫头可真够倔的,本王下多少金子,她都不来,估计只是噱头,没准琴艺不过尔尔。”
韩文殊知他口中所言乃是秦川,那女子素来寡淡,又架子极大,在长安城也是有些名头的,但凡有几分家财,又喜好音律的公子,无不希望拜其裙下,听其抚琴轻歌一曲,嬴瑀自然不例外。韩文殊见他故意压下好奇心,表面上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其实不知道有多心痒难耐,便觉好笑,不由得戏弄道:“怎么?也有城安王搞不定的女子?”
“你懂什么。”嬴瑀呷了一口酒,似笑非笑道:“都说这大将军府是全长安最难进的地方,坊间流传你这府上都是凶神恶煞的看门护卫,有进无出,别说办宴了,就是送礼都无门,不过韩大人也确实不缺这点礼钱,御赐的金玉宝物,灵丹仙草,早已经塞不下,哪里还在乎那些势力小人送来的钱财。”
说完他顿了顿,看着韩文殊不解的眼神,继续道:“大将军镇守边疆,手握重兵,韩大人在朝中又是呼风唤雨,乾坤得势,本王借迎你回朝的名义办了这场酒宴,不知有多少秀坊的姑娘要来助兴,却唯独这锦芳阁的秦川姑娘,本王八抬大轿请她,她都不来。”
“我倒是见过她,是个不为钱势,但求知己的女子,推拒这种俗宴,也没什么奇怪。”韩文殊执起一块细点,只觉得这糕点的模样有点眼熟,不过集市上卖的糕点大约都这样子,她倒也没放在心上。
“是么?”嬴瑀转着手中的酒樽,笑得意味深长,“韩大人既然并不在意这位长安头牌给不给面子,那本王也不好说什么。”
“我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