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连城,世间罕有,为首之人见萧何泡此绝世名茶,心神激荡,但见萧何手边只有一只铜壶,一盏瓷杯,不免有些失落。
“侄儿给叔父请安,这么晚叔父怎么还未睡?”为首一人正是徐庆,他率先施礼,拱手谄笑道。
“不必假门假氏地作这些虚礼。”萧何头也不抬,一门心思在他的冬翠茶上。
“下官见过大人,深夜来访,惊扰丞相休息了。”徐庆身后闪出一人,上前拱手躬身。
“嗯。”萧何淡淡应了一声,便不再多说。
“叔父,刚刚李大人与侄儿说了一件事,侄儿觉得此事关系甚大,不敢擅做主张,便邀大人上府做客,由叔父做主。”徐庆面色慎重。
说完他朝身旁的李文达使了个眼色,李文达刚要开口,却听萧何苍老的声音缓缓道:“坐下说罢。”
李文达道了声谢,撩衣坐下,开门见山道:“下官不知丞相有否听闻昨晚之事?”
萧何眉头皱起,言辞虽不耐,语气却甚是漫不经心,反问道:“老夫若是听说了什么,庆儿还会带你来此吗?”
面对萧何的揶揄,李文达的脸有些胀红,轻咳一声,便将他在合宫夜宴上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萧何的脸色越来越沉,直到李文达将话说完,他的眉头已拧成川字,却仍是面沉如水,一字不发,李文达摸不准这位丞相的性子,便求助似的看向徐庆,而对方只是摇了摇头,一副无计可施的模样。
“李大人。”如芒刺在背的时候,萧何突然开口发话,李文达洗耳恭听,“你今日与老夫说的这些,老夫此前一概不知,之后也不知,更深露重,大人请回吧。”
李文达一呆,脸色有些发青,徐庆似乎也没想到自己叔父听到此事会是这般反应,霍然站起,怔问:“叔父,您——”
萧何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你也下去吧。”
徐庆见他下了逐客令,话已说到此处,又有外人在此,只能讪讪作罢,与李文达一道,向萧何告辞,便退了出去。
这二人离去后,萧何一直不紧不慢地饮茶,韩文殊见不会再有别的讯息,便环视了一眼四周,消无声息地隐了行迹,寻了府丁少的小径,闪出了相府。
一路上,韩文殊都在回想方才那三人密谈,李文达所述事情经过与嬴瑀说的大同小异,有人妄图以此诅咒皇帝。看萧何的反应,这件事应不是他谋划的,她心中的谜团更大了。
她一直想不通,家宴那日萧情以翁主身份到场赴宴,她也是目击人之一,可是整整一天过去,发生这么大的事,却要由一个外人通风报信,实在是匪夷所思。且不说萧情是否就那么听话,但就李文达主动向徐庆攀谈这一举动,就已经让她起疑了,因此她私心认为这个巫蛊事件是萧家一手策划的,李文达只是个棋子,今日前来就是要串供。萧何借李文达之手,把人偶放在龙椅宝座下面,李文达是礼部的人,皇家大宴小宴都要经过他手,放一个小人进去再容易不过。所以她暗中尾随,如果能探听到他们的密谋,再设个圈套引他们露出马脚,萧何犬牙毕露。
可是事实却不似她想的那般,李文达是为萧何做事,但显然他们都不知晓人偶的事,而且萧何的态度分明就是在明哲保身,这么看来,萧情确是遵照皇命,对于家宴上发生的一切只字不提;而制造人偶的幕后主使亦不是萧何。
那还能是谁呢?
韩文殊扬手捶了几下额头,她现在一头乱麻,可是知道瞎想也没用,嬴珩既不想说,想必是心中有打算。
可是……
是不是该偷溜进宫,向他服软道歉呢?前一晚心中醋意横生,平白发了通火,他今日也未着人留她在宫中,许是也有些生气吧……
相府,内院。
馨郁的茶香弥漫整间屋子,萧何慢悠悠地举起茶杯,放在唇边啖了一口,面上无喜无怒,朝刚刚推门进来的男子轻轻点了点头,“自己去拿个杯子吧,这茶泡得刚刚好。”
男人熟门熟路地摸了个杯子出来,压低声音问道:“巫蛊之乱,老爷怎么看?”
萧何将杯盏放下,若有所思地道:“这种怪力乱神之事,但愿能少沾染便少沾染。”
“会不会是刘家?”王进迟疑地提醒。
“刘恒当朝为官,何去何从都在我萧家手上,刘如意要是有弑君的心思,一个弄不好反而弄巧成拙,眼见着刘邦年后就要回朝,他们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鼓捣出这事来的。”萧何直截了当地排除了这个设想,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我倒是担心情儿。”
王进似是突然想起什么,眼前一亮,道:“昨晚二小姐回来得晚,可是今天一整天也未有动静,是不是……”
萧何轻摇头,叹息一声,“孩子们都长大了。”
未央宫内,灯火吹熄,黑幕降临,洗却了万种铅华,只有窸窸窣窣的轻响,留下未眠的,只有这宫中最卑微的宫婢太监,将宴席后的油污凌乱打扫清洗。
要到宣室殿,先要路过大殿,这是捷径,但是要擅于躲避才可,通往宣室殿的主路上有重重羽林卫巡逻,不过好在殿宇层銮,倒是有她藏身之地,一跃一飞之间,隐藏曼妙身姿。
是的,韩文殊还是来了,也许他也睡不着,两个人相依而眠,总好过独醒到天明。
韩文殊伫立在一处楼阁的挑梁上,这个位置向西望,正好能望到宣室殿,大门紧闭,一片昏黑,夏凉在门前守夜,他是陈顺的一个徒弟,这整个宣室殿的宫人女官都是由陈顺调教出来的,可以信得过。但是韩文殊不想走前殿,兴许是羞赧,也有可能是愧疚心作怪,总之是因为昨晚的不欢而散的缘故,她不想像之前一样堂而皇之走进去。
韩文殊足尖一点,从屋檐上飞身而下,她蹑手蹑脚地绕到宣室殿后面,这里只掌了两盏灯,周遭幽黑昏暗,韩文殊摸索着找到那个他们偷跑出宫的缺口,正要闪身进入,眼前却寒光一晃,挡住了她的去路。
韩文殊定睛一看,是一柄长刀,秀眉挑了挑,向刀的主人看去,“江澈,连我你也敢拦?”
“臣不敢。”冷冷的声音说道,他手中长刀却丝毫没有要移开的意思。
“那还不让开?”韩文殊蹙眉。
“陛下已经睡了。”江澈面无表情,“臣奉命在此守卫。”
“奉命?”韩文殊凤眸微眯,冷冷问道:“他不想见我?”
“臣不知圣意。”江澈语意冰寒。
“是在生气吗……”韩文殊喃喃自语,猝不及防一个转身飞脚,踢向江澈面门,长剑出鞘,直刺向他胸口,江澈向旁闪身回避,让出一条过道。
韩文殊盈盈一笑,知道他会躲开,就是要趁他闪躲之际,闯进那个缺口,谁料她刚要飞身进入,江澈已掠到她面前,长刀归鞘,以拳脚肉搏,一记金虎擒拿手抓住她肩头,将她牢牢制住,再向前一甩,将她推至五步开外。
“你!”韩文殊好不容易站稳,咬牙切齿地等着他,自知有他坐镇,她今晚是进不去这宣室殿了,便作罢反身,临走前不忘骂他一句“愚忠”。
江澈一直尾随她至出宫,才折返回到宣室殿,正看到嬴珩和衣站在殿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送走了?”嬴珩不用回头,也能感知他回来,出声问道。
“韩大人不用臣送。”江澈冷冷回答。
嬴珩轻轻颔首,眉眼间闪过一丝隐痛,唇角开阖,淡淡赞扬:“这次做得很好,调你回宣室殿,是为了让你守住朕的……心。”
江澈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拱手诺:“臣不会让任何人踏进宣室殿一步的。”
☆、下旨
第二日,嬴珩下了三道旨意。
赐羌国使臣丝绸百匹,珍珠十斛,为三千汗血宝马之还礼,并由北军亲送使臣出城。
公侯将军韩文殊英才神武,加封羽林卫统领,执掌禁军。
赐庄灵翁主昭阳宫,可久居宫中。
朝野中一片迷茫,照理说三道旨意均在意料之中,但是却又耐人寻味。第一道,还礼无可厚非,但是第二日便送使臣出城实在太过刻意,大秦向来款待来使,而此举看起来倒像是逐客;第二道,韩文殊虽在羌人刁难之际仗义执言,可毕竟输了比武,加封羽林卫统领过于牵强,况且嬴珩刚刚借机削弱了她的军权,如今却又加封,一时间满朝文武人心惶惶,圣心难测,莫过于此;第三道,庄灵翁主入主东宫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而今却赐她妃嫔住所,却又不表明是何心意,萧家立后是否有变,众人各执己见。
才刚刚过了正月初一,长安城的达官显贵就已经一团乱麻了。
韩府上下井然有序,韩文殊却心乱如麻。
赐庄灵翁主昭阳宫,可久居宫中。
这句话一遍一遍在脑海中回荡,像是一个魔咒,让人浑身疼痛,喉咙火辣辣的疼,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呕……”韩文殊干呕了几下,一早起来水米未进,胃酸泛滥。
也许他受人逼迫吧……
说好的“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他们之间都许过白头之约了,不过是赐个宫殿,未央宫里空着那么多宫殿,不差昭阳宫一个,给她也就给了,又不会少一块肉。
想归想,但是心里为何这般梗郁,他在身边也好,可他颁旨之前都未曾与她在一起,都未与她提及一句。
正胡思乱想间,灵鸢在外敲门,轻声道:“公子,有客登门。”
“不见。”韩文殊阖目。
“是如意公子,携……携萧家大小姐来访。”
既在家中,韩文殊便简单着了一身便服,面上的憔悴,映衬着她苍白的笑容。
“如意兄,嫂夫人。”韩文殊点头行礼,招呼他们上座,“站着干什么,快坐下。”
刘如意温润如风般浅笑着,携着身旁女子的手坐到韩文殊对面,他未说话,倒是那女子先开口,声音婉转可人,“来前也未与大人通过信,打扰了大人,还望见谅。”
“嫂夫人说的哪里话,如意兄待我如亲弟,都是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