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贤妃宫中。赶上刘太医、王太医正从未央宫出来，便请到了安喜宫去。另外顺便请到了一位沈太医。
三位太医都到了，刘太医怎么问也问不清楚万皇贵妃究竟是怎么个不适法。只得先把脉，从脉象上判断有什么异常之处，也好对症下药。可没想到万皇贵妃不依不饶，问马太医为何不来。不管怎么解释都不肯听，硬是认准了马太医不可，让人顿时是没了法子。总不能让人快马加鞭的赶上几十里，把人家从老家拽过来给万皇贵妃看诊吧？
这下可好，我只得先陪着笑脸将三位太医送出了安喜宫，塞了几两银子道声得罪。至于万皇贵妃，想必此时定是在殿中闹得不可收拾。那马太医又不是华佗转世，医术那样精湛，只是为了争一口气，未免太过无理取闹。
实话说，万皇贵妃什么时候不是无理取闹过得？这女人的脾气随着成化帝后宫美人的数量日益见长，简直是不可理喻。照我看来，成化帝迟早有一日会受不了这乖僻蛮横而又喜怒无常的性子，‘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也难怪成化帝偶尔会去未央宫或是其他地方，以纾解一下心头的憋闷。
从太医院的半途折回来，我慢吞吞地往回走着，心中着实不想是回安喜宫。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万皇贵妃估计现在正在殿中泄愤砸东西，我要是这时候出现在她面前。。呵，那她手中的花瓶之类的物件，可就不是摔在地上，而是尽数招呼在我的身上了。
记得有那么一次，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万皇贵妃也是在殿中砸东西，看见什么都往地下扔，殿中挂着的山水字画也一并撕下来像一张废纸一样撇在地上。随手抓过一只案上的白瓷梅瓶，朝我所站的方向扔过去，我当时躲闪不及，便被击中头部砸了个正着。
大片的血从额角上淌下来，没过了眼睛。或许是十分吓人吧，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觉得头上一阵发木。万皇贵妃注意到我，停下了手。
当然。。的确有一点点疼，但我实在是没有觉得有多痛，或者说我已经被砸得麻木了？不过我应该庆幸那瓶子是空的，不然飞过来的花枝子很有可能会戳到眼睛，瓶中的水溅到伤口上也容易感染。那之后我的额角上便留下了一道疤痕，撩开额头上的碎发便能够看得见浅浅的一条痕迹。
我想起来了，那回正是成化帝抬丽选侍为嫔的时候。那个无论是外貌还是神态气质都和万皇贵妃相仿的女子，可是让她生了很长时间的闷气。
“淑女，不是应该走那边的吗？”
“那条道太远，我是不想绕圈子多耽误时辰，还是走近路比较省时些。”
“您不是提早了一炷香出来的么，怎么还担心会迟了呀？”
。。。。。。
我突然挺后悔的，早知道我就不应该在路上瞎磨蹭，哪怕是回安喜殿挨砸也认了。。。
抬头来看，那宫道转折处，一抹粉色的身影正向着这边走来，身后还跟着个素衣宫女。
“去给太后请安，早到一会总是好的。”
织锦对青稞说道，她今日穿了一身深粉色窄袖褙子，衣襟下处绣着几簇木槿花样。下身淡色的绢裙，裙摆上星星点点几丛木槿花，和褙子呼应相配。
这粉色其实是十分合适织锦的，整个人不同往日的脱俗清秀，竟显出了几分娇俏。又恐是面见太后而不太端重，故梳了个简单的单螺髻，盘起青丝没有珠玉簪钗而显沉稳。耳上佩了对再平常不过的珍珠坠子，就这样带着青稞出了长乐宫。
织锦见到了我，不由得脚下顿了顿，停了下来。
“纪淑女。”
我在宫道边行礼道。
织锦从宫道正中转了个身，朝我这边看去，微微一笑道。
“呦，琪掌宫。。早啊。”
第四十四章 陌路（2）
我低着头，屈膝深深万福道。
“纪淑女早——”
然后呢？
我把头低得更深了些。因为织锦走了过来，在我身旁离得很近的地方停下，注视着我。
我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的东西，可以如此吸引她的注意力，我只知道织锦一直在盯着我。。或者说是盯着某个点不放过。
织锦突然扑哧一声笑了。
“琪掌宫。。织锦又不会吃了你，大人至于如此紧张么？难不成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心里这会子虚的慌？”
我抬起头，只见织锦那双眸干净澄澈。透过织锦的眼睛影射出的景象，我仿佛看到了那个双手沾满血腥，肮脏不堪的自己。
呵。。。
织锦不语，只是笑盈盈地看着我，不染尘沙完好如新。
而我，早已没有了那样澄澈的眼睛，笑得那样好看的眉眼浅唇。只剩下一具时刻思考着的躯壳，那个名为纪绮罗的魂灵被滔天的罪恶吞噬，消失殆尽。
我感觉胸口处，那曾经被烙铁狠狠灼食留下的烧痕隐隐作痛。一直以为伤口留了疤，很久很久便不会再痛的，没想到疼起来，竟然这样要命。
“淑女——”那宫女唤着织锦道。
“没什么，青稞。”织锦笑着对那宫女道，退后一步说着，“我只是瞧着，琪掌宫头上戴着的这支簪子，可是十分好看呢。”
我心中一惊，突然明白了什么。
“偏巧我这儿，也有一只这样的簪子，花纹式样都很相似呢，”
织锦转过头去，微笑着从袖中套出一支银簪来，足有九寸长。簪身浮雕刻着‘鱼戏荷花’的纹样，那尖端锐利异常，倒泛着银光，却微微有些发黑。
“咦，还真的挺像呀。”织锦将那银簪在我的眼前晃了晃，和我头上的那支比对了一下笑着道，“不错。”
是挺不错的。。我心中默默道。
这就是捅死慧珠的那支簪，上次张敏抢了我头上的簪子说有用处，便一直不还回来。我只得戴了另一只，此刻才明白原来如此。
张敏呀张敏，生我者父母，知我者。。
这一刻，我该说什么好呢？
不枉我们多年知交，他早已猜到，怕我下不了决心，便先一步替我做了这个决定。
“俗话说这物件家什，都好讲究个成双成对的。既然这簪和琪掌宫头上的那支像得好似一对，凡事都论个缘分，便赠给琪掌宫好喽。”织锦微笑着，将那支攥在手中的簪子，伸手插到了我的髻边。簪子和发根头皮接触，一阵冰凉令人打了个寒颤。
“好了，”织锦拍了拍手，扭头对那叫做青稞的宫女讲道，“我们走吧，去清平宫给太后请安，可千万莫误了时辰。”
说着，便转身准备走。
我垂下头，淡淡道。
“奴婢恭送纪淑女。”
擦肩而过的那一个瞬间，织锦凑在我耳边小声地，用只有我们两人才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
“姐，你可以不认我这个妹妹。这都没有关系。”
织锦轻道，脸上渐渐没有了笑意。
“但是，你不该杀了慧珠；这一点，我绝不会原谅。。。”
我抬头，对上织锦的眼眸，那一抹决绝不容忽视。
织锦错开我的眼睛，清秀的面容毫无情绪。我突然觉得眼前的织锦十分陌生，淡淡的疏离感在我与她之间蔓延开来。
织锦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
“青稞。。走吧。”
“淑女？”青稞不明白刚才发生的事情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但还是看了看我，转身跟上了织锦。
我眼见着织锦渐行渐远，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摸了摸髻上的银簪，触手满是冰冷。颤抖的手指抓着簪头拔下来，只见那灰黑的尖端。
这簪子是我的，我当然清楚很重要的一点。
簪尾末端，最锋利致命的地方，淬了毒，因而发黑。
我手握着簪头，看着乌黑的尖端，有些无力地干笑了一声。
“这样。。也好。”
我喃喃自语道，胸口有些喘不过气，几近窒息。
“咳咳、咳。”
该吃药了。
真好呀。。我都快不像个人了，披着人皮的鬼，呵呵。
我摸出银瓶，倒着药丸。
好冷。。。
一股寒气漫上指尖，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修长的手指，一层皮肉包着硬邦邦的骨头，瘦到青筋突起，骨节分明。
它永远是冰冷的，冷到要用别人的血来暖自己。
我生生打了个寒颤，双腿一软，瘫坐在宫道边。才发现自己不仅仅是手冷这么简单。
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疼？为什么，会这么冷？
是啊，明明是夏天的，可我的心真的好冷，好冷，好冷。。。。
第四十五章 觐见太后（1）
织锦到达清平宫时，却是比预想当中的晚了一些。
不远处一袭明黄缓缓将至，仪仗御驾随行的两列太监宫女二十余个。成化帝走在行首，步伐沉稳。
“嫔妾见过皇上。”
织锦屈膝万福，行礼说道。成化帝扶了织锦起身，冲着身后摆了摆手。
“皇上万安——”那清平宫的宫女道。成化帝点了一下头，问道。
“母后可是在殿中礼佛？”
“回皇上，”那宫女答话道，“太后诵完经，现下正在后苑。”
成化帝嗯了一声，点点头。又看了看身旁的织锦。
“这身衣服极好，颜色很衬人。”
“谢皇上称赞。”织锦淡淡道，屈膝又是一礼。成化帝笑笑，揽过织锦的手。
清平宫的后花园，周太后每日午后礼佛之后，总是要在这里小坐一阵，喝茶歇息。
织锦自是知道，清平宫本就不是寻常人可以出入的。嫔以下位分的主子，像婕妤美人之类，是没有资格觐见太后的。而即使是皇后或其他的高位嫔妃前来请安，也要提前由宫女传话，如果周太后正在礼佛或者午休不方便的话，则要改日，以免耽误了周太后静修，扰了太后清静。
至于这后苑花园，则更是一般人不可入内的地方了。寻常嫔妃来请安时，也不过是在外殿和太后叙话，像柏贤妃这类平日和周太后及其亲近的宫妃，也很少能进后花园。王皇后每月中旬会来清平宫一次，在后花园陪周太后，因为身体不便的缘故，也只是待上那么一小会便面容苍白地咳着回了坤宁宫。
所以说，来清平宫来得最勤的，恐怕还是要数成化帝了吧？
织锦这样想着，只见前方是一片大池子。池中荷叶绿得十分耀眼，盛夏时荷花定然是开满了池子。现下已至夏末，池中的荷花明显是少，不过也是十分娇艳的淡粉。
成化帝看了看一身粉裳的织锦，又向前看了看池中的荷花，挑了挑嘴角不动声色地一笑。
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