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的洛叶就快吐了的时候,那瀑布忽然自中间断成了两半,宽愈数米,一层层的石制台阶一面自圆石往下铺,一面从浅水底往上延,转眼连成一片,连个结合处都看不出来。
“哇……”洛叶目瞪口呆的看着,以至于忘记了自己翻腾的胃,“这比饕餮还精巧。”
“两者都出自家父之手。”萧子衿挑了挑眉,一脸的得意。
早在山中等候多日的魔教众人也听见了动静,自上而下的挥着手,跟往日兄弟打招呼,萧子衿将撑竹筏的长杆往水里一掷,长啸道,“回家喽。”
这一声,压过了轰隆瀑鸣,仿佛把胸中豪气都唤了出来,在两岸之间不断回荡,惊的林鸟乍然飞起。
“回家喽!”
月娘与柳行路也绽开了笑容,学萧子衿把竹篙一掷,随即一声一声,接连响起,魔教众人一抹额上汗水,拔身登上了墨取山的天梯。
“这石阶和我昆仑的真不一样。”洛叶是最后一个登上墨取山的,她走得很慢,基本上是一步一停,“昆仑山后,也有这样的天梯,不上人,只下人。”
萧子衿看她说的难过,便也不打断,只静静听着。
“那天梯很长很长,站在上面,都看不见尽头。”洛叶叹了口气,“我是要杀人的,昆仑太美太好,容不下我。”
昆仑的轮回路,三万八千阶,好杀不改,自请下山的,三百八十鞭,老天待罗轻笑薄情,让他先送走了慕容瑾,又送走了洛叶。
那一段下山路,不比这里的好走,师尊远远的站在最高处,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人也不看,云海在他脚下蒸腾,真怕他突然想不开……
洛叶的话,戛然而止,她不必多说,萧子衿已经知道她的意思了。
谁都是这么过来的,等这一阵伤春悲秋过去就好。
墨取山中,有一条通道,把整个山腰打个对穿,走过去,就是墨取城。
山洞里,虽然幽闭,却并不显得晦暗。
每隔几步,都点燃一盏油灯,却与平素所见的光芒略有不同。
这油灯发出的光,雪白透亮,一点也不昏黄,灯芯烧的笔直,风吹也不易熄。
灯油是乌黑的,装在碗状的容器里,可让人捧在手心,下面浮着水,一点也不会烫。
“哇……”这是洛叶第三次为这里惊叹,“魔教的新奇玩意儿好多。”
“还有更好玩儿的呢,”萧子衿从架子上顺了一盏油灯递给洛叶,“这油不仅能在水里烧,还能烧个一干二净,留下的水能喝。”
从中原到墨取山,比计划中的多用了两天时间,完颜有晴早已心急如麻,哪有时间陪这帮满脸事不关己的公子小姐闲逛。
这一路,总能听到墨取城的消息,费莫将军顽抗不倒,一直高挂免战牌,不与交战。
蒙古人沿护城河设了防线,长期围城,隔三差五叫嚣挑衅。这么长时间,依旧无人来援,城中恐怕耽于粮草,在这么下去墨取城必然会从内部瓦解。
“公子不要担心。”拖满亦章低沉的声音在这山洞里莫名的令人安心,他伸手,搭住了完颜有晴的肩膀,“墨取城就在我们脚下了。”
墨取城,就在他们脚下了。
出了洞口,陡峭的悬崖,四面不着力,云里雾里,却能看见不远处的一座城池。
傍山而建,城小,却是南北贸易交通的重地。
但此刻,却丝毫看不出城里的热闹,从里到外死气沉沉的,连半点声音都听不到。
又是一片绝境,从这儿跳下去,定然粉身碎骨。
完颜有晴自觉的往后退了退,让出位置来,以便魔教的人整出自家机关。
但这次,完颜有晴却想多了,这洞口并没有暗藏什么机关,而是直接从峭壁上垂落一道铁索。
看柳行路和月娘的意思,要到墨取城,就必须借助这条铁索下去,完颜有晴现在明白为什么蒙古人没看着这座山了。
“我的轻功不济……”小公子勇于承认自己的缺陷,他指了指萧子衿身后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魔教弟子,又道“比他们还不如。”
拖满亦章接着他的话点了点头,“我们金国人,更注重内力与外功,骑马射箭是好手,但都弱于身法。”
拖满亦章的意思是,铁索之上,他也只能顾着自己,无暇分神照顾完颜有晴。
这些人里,轻功最好的是洛叶与萧子衿,萧子衿虽然自负,但也知道自己这一样不如洛叶,更何况他身上还有伤,所以众人都不说话了,齐刷刷的看向喝着酒的洛姑娘。
洛叶有拒绝的理由,她的一双腿,差点因完颜有晴废了,若不是阮七老先生妙手回春,恐怕现在还摊在床上呢。
“还是我来吧……”萧子衿在她耳边轻声道,很温暖的声音,洛叶摇了摇头,她把下衣摆一掀,背对着完颜有晴蹲了下来,“上来吧,我背你。”
洛叶,是完颜有晴的姐姐,再小一点,再普通一点,她本来可以背着唯一的堂弟四处野,疯玩儿到半夜让家里人着急。
但是现在,没机会了。
完颜有晴比洛叶还要高上那么一点,骨架很轻,洛叶背着他,丝毫不吃劲,时不时地还替别人搭把手。
这铁索很多年没人打理,生了湿滑的青苔,偶有小弟子失足。洛叶在这峭壁上雀跃,好像专为此而生,她上下游溯,救了不知多少人。
萧子衿分了神来看她,完颜有晴真遭人嫉妒,他“哼哼”了两声,心道,若没有这个负累,他的叶子该是怎样的神采飞扬。
“到了。”洛叶脚尖沾地的同时,反手揽着完颜有晴的腰,把这个脸色有些苍白的少年放了下来。
城里的主道,冷清的刮过一阵风。
家家户户闭门阖窗,只有枯叶打着旋儿绕过脚边。
完颜有晴为这萧索的景象皱了皱眉,他往墨取城驻军的方向疾行,希望自己没有来迟。
但一切,皆如萧竹音所料,这半个月里,蒙古军并没有大举攻城,所以虽有粮草之忧,死伤数目并未上升。
他们离驻军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被团团围住,应该是费莫好舍听到了城中传报,在不知敌我的情况下,动用了部分兵力。
这位老将军,雄浑威武,手臂上虽然漏出一截绷带,但盔甲却擦得锃亮,骑着马慢慢走到他们面前。
“是皇子!”费莫好舍刚毅的脸上,这时才漏出了破绽,他欣喜的全身颤抖,从马上下来后,立即半跪在完颜有晴面前。
“我就说,我就说陛下是不会放弃我们的。”
往皇城去的消息,恐怕早被人拦截在了半道上,完颜有晴不忍糟蹋老将军的忠心,只得先伸手把他扶了起来。
“费莫将军,快请起,城中局势如何?”
“粮草储备最多还能坚持半个月,之前一战中,死伤惨重,一些止血药物已经用光了,死亡人数仍在增加。”
费莫好舍神情一肃,又道,“蒙古军驻扎在百里之外,至今没有动静,十分不寻常。”
“嗯。”一边说,完颜有晴一边随费莫好舍登上了城墙,远远张望整肃有序的蒙古包。
魔教的子弟已经跟着副将去安顿了,军中无人多问,也无人猜疑,跟着皇子来增援的,竟是一帮中原人,察觉到不对的不敢多说,察觉不到的早和小辈弟子们勾搭喝酒去了。
“攻城的,是哪位将军?”
萧子衿忽然道,他们几个领头的,排排站在城墙上,光看对面插的挺立的旗帜,就知道绝不好惹。
“是拉克申。”
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费莫好舍仿佛年轻了几十岁,眼睛里战意熊熊。
“领兵布阵,精细大胆,十分的好人才。”
☆、不守规矩
“那钦来了。”
萧子衿一笑,“否则,以拉克申的能耐,不会攻不下区区一个墨取城。”
那钦与拉克申的关系,跟传统中互相嫉妒的师兄弟没什么不同。
那钦为长,拉克申为次,但拉克申样样强过那钦。
从出生,到地位,再到本事,活活给人压了一头,任谁都有愤愤不平的时候,只是那钦气量狭小,这些妒忌,终究演化成了愤恨。
“洛姑娘,”萧子衿看着那不想动脑子的人,“明日撤了免战牌,你挂先锋,去会会蒙古人。”
这句话被他说得满脸自豪,月娘赶紧悟了眼睛,感叹自己少主越来越没皮没脸了。
“这……”费莫将军打量了一眼洛叶,后者手里抓着酒葫芦,从上而下透出不可靠的讯息。
这可是出城第一战,让这么个……俊俏小姑娘来,有点太过儿戏了。
洛叶半边眉毛一挑,她的心境,很容易随着周围环境变化,临安城里,她可以低伏利爪,做个规规矩矩的看门人,两军之前,自然也可以擦了银枪,披甲挂帅。
费莫好舍对这群人一点也不了解,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信任,已是大将之风,但完颜有晴却对他们十分了解。
这个少年不笨,来的路上把前因后果全想明白了,到最后自己是个被人玩弄股掌之间的棋子,还曾暗暗自得过。
卜知坊与魔教,千丝万缕,自己逼得魔教死灰复燃,又因墨取城之危,不得不做出妥协,洛叶受辱之仇,萧竹音报了;故土家园墨取山,萧子衿来了,到最后他们什么都没失去,却拿到了所有想要的东西。
所以完颜有晴相信萧子衿的判断,他点了点头,对费莫好舍道,“费莫将军稍安勿躁,先看看他们的实力吧。”
“可是……”老将军终是重重的叹了口气,他看向洛叶道,“军中没有适合的盔甲,姑娘要受委屈了。”
洛叶的骨架不算大,身高还可以,但与一个成年男性相比,还是小巧了很多,倘若塞进一般的盔甲中,里面空空荡荡的,晃来晃去,不仅难以保护要害,还会碍手碍脚。
所以洛叶摇了摇手,“我只要一般江湖人穿的衣服就好了。”
她这一路,衣食住行都被人管着,月娘又致力于装扮小姑娘,可把洛叶折腾的够呛,现在都还穿着件叠纱广袖。
“这个不成问题。”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