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她走上前去,失声问道,其实看得清楚,他的身旁放着一堆画轴,他一幅幅地打开,细细地端详许久,然后,投入眼前的火堆之中。
她取过一轴,展开。已经陈旧泛黄的卷轴上,秀丽的女子翩然而走,凌波微步,却又回头,巧笑倩兮。只是啊,画中人含笑的眉目间似有一丝忧伤挥之不去。她的心苦苦一叹,这幅画不仅形似,只怕神韵也丝毫不差呢。玉笙啊玉笙,若你知晓龙华为你痴愚至今,又当作何感想?还会是这样一副似有还无的忧伤吗?或许,爱与不爱皆非人世最大的难题,倒是爱到尽头,覆水难收,却还要苦苦纠缠于其中,不得解脱。那么,无论于爱和不爱的人,都当是难以解脱的苦海了。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她轻轻地念着上面的题字。
“那当是我初来此处的心境。那时,我想过,要一心向佛,却终究还是无法将她舍弃。”他淡淡地说。
“只怕,你纵是想负了她,还不成呢。千年前,她心中没有你;千年后,她的心亦然。龙华,死心吧!将你所谓的痴爱情肠统统扔进忘川的河中,还自己一份清明的人生吧!”她第一次那样严厉地唤起了他的名字,那样不留情面地对他说话,“须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
第四十六章 此岸(2)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可是,千年了,你要我如何回头!纵是回头,龙华又能回到哪里?”
“若是无法回头,便是无须回头!彼岸花说过,彼岸在心。当舍须舍,放下一切即是岸!”
他回头看她,带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云姑娘,想我千年清心悟道,竟比不得你小小年纪的修持。只是,你的悟境又怎能道得清我千年的痴愚。当舍须舍,若是如此简单,人世何来无尽的苦难,人心又怎会永沉劫数之中,不得超生?”
“可是那日,你不是已经舍弃了彼岸花吗?”
他站起身来,傲然而立:“那支花属于你,而非我。我是王者,不需要这样的施舍。尽管痴迷于爱的歧流断脉之中,我当以自己的方式解决自己的问题。”
“可是,她死了,你所恋慕的肉身已灭;走过奈何桥,玉笙与世间万千女子已无异。我问你,往后的生生世世里,龙华与玉笙当在哪里相见?”她不愿放弃,这也是她最后的机会。她与楚骁历尽艰辛,才又重逢相遇、真心相守。她真的不甘心,因为龙华的执着而永沉恶鬼狱中,而将楚骁孤独地留于尘世之上。
她的话犹如当头棒喝,他听过,兀自怔忪。千年之后,龙华与玉笙当在哪里相见?这道谜题,自己想了千年了呢,想出了许多的解法,却没有一个是真实可行的。或者,一切的一切,原本就是虚妄,原本就是梦幻泡影?
他沉默了许久,回身,狠心地手掌一扬,将一堆画轴全都推于火堆之中。他眉头紧锁,千年了,竟然还能有剜心之痛。火光熊熊,千年之爱瞬间便化为灰烬。他又拣起一轴正在燃烧的画轴,用力地抛向了自己幽居了千年的竹舍。冥风四起,火趁风势,竹舍成了火炉。
红炉片雪,原来,千年之爱也不过如此。
她幽幽地叹,心累而空。
“云姑娘,我知你所来为何。”他看着她,“我知你也有自己的痴心无法舍弃。我会让龙灵带你回到人世,绝不会让你永沉恶鬼狱中!”
“那又如何?”她苦泪如萤,“你可知我在人世中的模样?我如何能与所爱之人相守?更何况,你不破执,龙灵便不会回头,月珑和回雪也回不了天界,我们的命运都将永劫不复。”
他沉默着。
她的哭泣愈加伤心和无助:“我明白你的心境。千年之后,你是无法不带着对玉笙的爱往生。可纵然你能带着记忆进入下一世的轮回,玉笙却在千年之前便已不再是玉笙,天地苍茫,你再也无法与所爱之人携手。所以,滚滚红尘,于你而言,再无可恋;所以,你根本不愿进入宿命的轮回里。而留在地府之中,便是永失希望,而且,哪怕做一介孤魂野鬼,却是依旧无法忘却心中所爱,依旧会在执念中苦苦纠缠。无法忘情忘爱,却又不愿再为爱而苦,于是,你打算投身忘川。在那里,无须轮回,不用记忆,你将魂飞魄散,不复存在。这是你所能想到的唯一的救赎之道。”她脸上的泪擦了又湿,“我真的能理解你的想法,真的知道你心中的苦。可我,也是一介凡胎肉身,我无法不去想,想要让月珑、回雪回到天界;想要还楚骁一世完好的女儿身!我无法不爱,无法不对失去和死亡充满恐惧!”
他默默地听过,仅仅是数次谋面,她竟对自己的所思所想看得如此透彻明白。他的苦,她都看得明白;而她的苦,他居然一样感同身受。可她与自己不同,她带着爱,带着希望,她是真的可能在滚滚红尘中与心中所愿之人不离不弃呢。那么,自己是不是应当成全她,成全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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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此岸(3)
他向她伸出手去,轻轻地说:“别哭了,走吧。”
她却不管不顾,仍在哭泣。
他拉起了她的手,向前走去:“你赢了。我已经打算往生了,你为何还哭?或者,你改变了主意,不想我去走奈何桥?”
她怔住了,止住悲哀的哭泣,呆呆地看着他。他真的回心转意了吗?他真的愿意往生了吗?他真的愿意放下一切,开始一段清明人生了吗?
见她眼中充满了疑惑,他微微一笑道:“彼岸在心,放下一切,此岸即彼岸。”他幽幽地说,“走吧,若我走过奈何桥,你们便能顺达莲花彼岸,何乐而不为?”
她愣愣怔怔,任由他拉着她的手,一步步向前走去。
奈何桥边,孤魂野鬼无助而无望地游荡着,却是不敢踏足奈何桥一步。只有黑白无常能牵引亡灵,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往生。
“你真的决定了?”她站在奈何桥头,看着他。
“你希望我改变吗?”他微微一笑,风轻云淡。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她的心充满了感激。
“什么都不用说。是你让我明白,生命的根基不能背弃宿命的泥土。千年的痴愚,或者,便是要我在此生领悟,爱,并非仅止男欢女爱,还有别的很多。”
她点头,银丝灵链在手:“让我送你过桥!”
他微笑着看她,迈步,踏上了奈何桥。
前方突然旌旗漫卷,神差鬼使悄然而至。她一眼便认出,是地君来了。
地君的软轿在奈何桥头停下,肥硕的地君扶着鬼使的手,走了下来。群鬼戒备森严,护于地君身侧。
“他已经过不了这奈何桥了!”地君冷冷地说道,“当日,彼岸花许了这位姑娘,让他带着记忆走过奈何桥。而他的手握过彼岸花,虽然灵花已毁,但千年灵气已润泽其手。带着这份灵气,他将带着记忆往生。”
“那又如何?这是彼岸花许了他的,也是你许了他的!”云歌不服,大声质问。
地君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若是要说彼此的约定,当日,他便该往生,或者自行堕入这忘川之水中。是他失约在先。姑娘,冥界是何等威严的去处。若任由一介亡灵说留便留,说走就走,那么,我地府冥殿,我鬼王地君,在芸芸众生心中,在天界众神眼里,威严何存?所以,今日他只有一个选择,那便是忘川!”
“地君!千年了,你不是一直在盼望着主人离开吗?如今,他终于决定要走,你为何不肯放?”
冥界浑噩的空中突然灵光闪动,是龙灵赶了来。他护在龙华身前,如一只威严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地君。
地君不禁皱眉,如此紧要关头,龙灵竟又来破坏。
“龙灵,你也是天界灵物,为何处处与我地府为敌,扫我天界诸神之威?”
“地君,旁的话何须再说,放主人过桥,让他进入往生门!”
“绝不可能!”地君此次却毫不容情,“龙灵,我知你法力无边。但这一次,我不能再任由你在地府撒野了!否则,我地君如何执掌地府,让群鬼臣服;还有何面目再去见神王和诸位神友?今日,我地君誓要倾整个地府之力,将龙华和你阻拦。我不信,这样也不能让你神形俱灭!”地君说罢,用力挥手,身后群鬼手执兵刃,气势汹汹地上得前来。
“那好!那就让我将整个地府搅闹个天翻地覆!”龙灵说罢,突然对身后的云歌说,“云歌,借你的仙缘一用!”
第四十七章 往生(1)
龙灵话音未落,云歌只觉身体一片灼痛,并不由自主地凌空而起。她痛苦地轻唤起来,身体中似有东西被活生生地抽剥而出。片刻之后,她重重地摔回地上,满头是汗,身体里犹有灼热的疼痛不消。
“你怎么样?”龙华急忙将她扶住,焦急地问。他不禁苦笑,当自己决定往生之时,却会无端有这样的变故。
冥界的天空中却突然飞沙走石,闪烁着灵光的白龙踏云而来。
地君大吃一惊:“龙灵,你竟然修出了龙形!”
“我可没那么高的道行!”白龙冷笑道,“多亏这位姑娘体内小白龙回雪的仙缘。我不过是借用了而已。地君,千年之前,你就领教过龙灵的法力,就连神龙使中法力仅次于龙君的流风也仅能与我打个平手而已。那时,你为了地府群鬼的安宁,与我达成妥协。如今,你却要改变主意。不错,但凭区区龙灵,确实不足以与整个地府抗衡。但你看到了,我现在可不仅仅是龙灵呢,我是龙,是天界神龙!试问,天界诸神,除了龙君,还有谁的法力可能强过我?让道吧,你知道,你不是龙的对手,哪怕整个地府!”
地君肥硕的脸变得惨白,却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