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胡思乱想加冥思苦想,这时三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是钱小仪和钱爸钱妈。
看钱小仪身上穿的校服,这时的她仍在上初中,脸颊比我刚才看到的她更加清瘦。眼神怯生生的,眼睛下浮着一圈淡淡的乌青,一点精神都没有,只有后脑勺上用粉红橡皮筋扎着的齐肩马尾还展示着她如花的年纪。
进门后,钱爸坐在写字台前,钱妈站在他旁边。钱小仪缩着脖子低着头,站在两人面前,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
钱爸轻轻拍着桌子,语重心长地说道:“小仪啊,你怎么能对老师说爸妈不爱你呢?天下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我们怎么可能不爱你?要不是为了你爸妈当年早离婚了。我们打你骂你都是为你好,是恨铁不成钢。你看看王叔叔的女儿,人家过钢琴十级英语六级,你呢?”
钱妈斜瞥了钱小仪一眼,冷哼一声:“整天黑着张脸,一点都不像别人家女儿那么活泼。父母供你吃供你喝伺候出孽来了……”
“唉,不能骂人,”钱爸爸眉头微皱,制止了钱妈的话,“养儿方知父母恩,小仪还小,不懂事是正常的。我们以后不能再打她骂她了,因为她会向老师告状,从今天起我们要采取民、主的教育方式。”
从包里掏出一本杂志,翻开某一页推到钱小仪面前,用手指点了点上面的文字,痛心疾首地说道:“看看这篇报道,中日夏令营。看看中国孩子的表现,再看看人家日本孩子的表现。你们这一代孩子啊全是在蜜罐里泡大的,是小皇帝小太阳,娇生惯养。如果任由你们这样下去,老一辈革、命者抛头颅撒热血建立的国家,还有现在美好的生活,都要被你们葬送了!对此事你有什么看法?”
钱小仪颤抖着摇了摇头。
有意见才怪了,我要是她我也不敢对父亲发表意见。那篇中日夏令营的报道我看过,是由所谓教育学家孙云晓编造的假报告。该报道大意是说在草原探险中日夏令营活动中,77名日本少年们顺利完成了活动任务,并全部坚持到最后一天。而30名中国少年们几乎没人完成任务,并在父母的纵容下出现了很多逃兵。
要知道报告中所说的夏令营活动标准是每人每日负重20公斤走100公里,这个强度连最老练的驴友都望尘莫及,要知道从BEI京到天津才120公里。除非日本少年们是凹凸曼,否则绝对不可能完成这个任务。事实上,这件事根本子虚乌有。但就是这么一篇有明显漏洞的假报告,成了某些父母对子女进行专制管理的依据,荼毒了无数80后90后。
钱爸爸叹了口气:“你说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主见都没有?没主见吧还怪父母管你管得严。既然你不发表意见,爸爸就像朋友一样同你谈谈爸爸的意见。你们是垮掉的一代,为了拯救你,培养你成才。我和你妈会提出一些建议,你一定要遵守。”
“我们提出的第一条就是朴素。学生只有朴素才不会有花花肠子,才会把心思完全放在学习上。”指着钱小仪头上的粉红发圈,“像你这样整天想着怎么打扮是不行的,今天就把头发剪了。以后不许留长发不许穿裙子,一个人美不美不是看外表,是看内在。事不宜迟,现在就剪了吧。”说着他站起身,走过去打开衣柜,“我找裙子,你帮她剪头发。”
后面这句话是对钱妈妈说的。
钱妈妈好像早就在等这句话,她飞快地从手提包中拿出一把剪刀,拉过钱小仪按到板凳上。没好气地说道:“坐好,说什么不爱你,不爱你养你做什么?”
钱小仪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眼泪和煞白的嘴唇一起不停地颤抖,双手飞快地绞来绞去。
我再也控制不住,朝钱妈妈冲过去想夺下她手中的剪刀。可是到了她跟前伸出手,手里抓住的却只是一把虚无的空气。
“替你省了五块钱理发费,将来你要付给我。”冷冰冰地说着话,剪刀“格拉格拉“两下。
钱小仪齐肩的马尾,和那根粉红的发圈一起,被剪成两段。
之后三人渐渐变透明,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眼睁睁消失了。
这空间到底想对我做什么……
它让我看到这些糟心的东西到底是为了什么?!
沮丧地在板凳上坐了下来,屁股下仿佛还残留着钱小仪的体温。心情很差,极端烦躁,想发火。
“白霖。”
耳畔突然传来老板的声音。
心脏一阵急跳,已经涣散的精神瞬间重新聚拢:“老板……”环顾四周,却没看到他的影子,“你在哪?”
“听好,”他的声音好像是从四面八方一起传过来的,“你身边有一只厉鬼,逼他现身,就能看见迷谷枝,你要抓住迷谷枝。”
没听懂他的话:“我在哪?”
“你的灵魂在炼狱,身体在易道堂。”
“炼狱?!”从板凳上跳起身,我一头雾水,似懂非懂。迷茫地望着四周,“什么叫灵魂在炼狱?又怎么逼厉鬼现身?”
“别细问,想办法。然后,抓住迷谷枝。”
头一次讨厌他惜字如金的毛病:“怎么想办法啊老板,抓住迷谷枝又能怎么样?”
“抓住就是了。”
“可我想不出办法。”
“白霖……”
“什么?”
“知道植物人吗?”
“知道。”
“想不出办法,你的身体会变植物人。医药费,不报销。”
扔下这句话他就没了声音,任我怎么喊都没再出声。
又急又气,这感觉就好象遇到海难的时候明明看到一艘救生艇朝你飘过来,还没等你上船它便转了个弯离开。
怎能不生气?!
喊了几十声仍没回应后,我怒火攻心,气得高举双拳朝天跺脚尖叫:“易道,你这个有交流障碍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可耻冷血资本家!”
80。第十一章
骂完老板心里稍稍舒坦了些;我强迫自己定下神仔细琢磨刚才易道说的话。他说我身边有一只厉鬼;谁是厉鬼?答案仿佛显而易见;在之前出现的虚假场景中;有一个人始终在场景里面。
钱小仪。
所以她最有可能是厉鬼。
多亏本小姐有先见之明,准备充足。从斜跨的包里掏出一张驱鬼符夹在两指之间;回忆胖子神神叨叨的咒语,练习怎么将符咒甩出去:“般若波罗蜜……般若波罗蜜……”
还没等我练熟,钱小仪推开门走了进来。这次看到的她头上顶着一头狗啃似的短发;深深地低着头,身上穿着六中的蓝白校服。
我夹着驱鬼符,小心翼翼朝她身后走去。心中忐忑不安;担心她变成鬼样子后会十分可怕。
和“正常”的幻觉一样;她自顾自做着已经发生的事情;根本没注意到我。只见她拉开书包,偷偷往客厅方向瞥了一眼,然后专注地看着书包里东西。
书包里装着什么?她专注的情绪迅速感染到了我,我不由自主踮起脚往书包里看去。
原来她手里拿着一面小圆镜,镜中映着钱小仪年轻的容颜。
“钱小仪,加油,考上大学就自由了。”她小声对镜中的自己说道。然后将镜子藏夹到一本书中,拿出练习册开始努力学习。
见她如此专心,我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将驱鬼符往她身上一丢:“般若波罗蜜。”
驱鬼符穿透她的身体,打着旋落到了地上。
如果她不是厉鬼,那么厉鬼就是钱爸钱妈中的一个。我拿着符守在门边,准备等他俩一进门就往他俩的脸上招呼。但在之后的场景中,钱爸钱妈没再进过卧室。因为卧室周围有三扇窗户,他们只需时不时在窗户外看一下,监视钱小仪在做什么就可以了。不过就算能从屋里看到他们的身影,真的推开窗,他们的身影又消散了。
只有钱小仪不断在卧室进出,自从卧室变成玻璃屋,她连内裤都得拿到卫生间去换。通常她进卧室只做一件事,就是学习。她学得很刻苦,遇到不会做的题便用圆规刺自己的手心,时间长了扎得手心手背全是密密麻麻的血点,看得我都替她疼。
我从没这样学习过,因为一直打算读完高中就去比利时追随小提琴大师,日后像Albena Danailova一样成为Vienna State Opera的女首席,我的高中生活十分逍遥。后来发生变故,我用十天时间狂攻高中知识,竟走狗屎运考了五百多分,稀里糊涂被C大哲学系录取。所以看到钱小仪拼命地学习,我觉得很无聊很枯燥,连要面对厉鬼时那种恐惧都没了。钱爸钱妈再不进来,我不被循环空间困死也要无聊死。
在钱小仪在卧室中刻苦学习的场景出现过几百次后,站在窗边昏昏欲睡的我突然透过窗户看到钱爸钱妈坐在客厅沙发上,正拿着一张大学通知书高高兴兴地看。
钱小仪低着头,双手绞在一起,怯生生地走到他们面前。
在幻觉中,这是钱小仪的身影第一次在客厅中出现。我精神一震站直了身体,仔细打量着他们,不知道这个循环空间接着又想让我看些什么。
“爸,妈,为什么去学校换掉我的志愿表?”片刻听见钱小仪开口质问。即使是质问,她的语调和眼神仍然怯生生的。
钱妈眉头紧皱,抬头没好气地看着她:“小仪,家里的经济情况你不是不知道。到外地上学,每年多花多少车费生活费?在本城上大学住在自己家,连住宿费都可以省了,平常还能帮家里做点家务,多好的事儿?”
钱小仪的头垂得更低,肩膀微微颤抖,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去外地,可以锻炼我的独立能力。”
钱爸爸猛地一拍茶几:“锻炼个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现在的小年轻一进大学就乱搞,读到大四就没个雏了。知道你表面上对我们恭敬,实际上心早花透了。我告诉你,别说读大学你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就是你结婚和谁日X也得听我们的。”
这话让我心底泛起一阵恶心,是父亲该说的话吗?
钱小仪突然哭了,双肩不断耸起,哭得很伤心:“你们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