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步步逼近,兰君却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谢金泠说过,输人不输阵,这个时候越是胆怯,越会让对手得意。可她心里其实很着急,眼下她全无脱身之际,难道今日注定要落在都清的手里?万不得已亮明身份,会有用吗?
王阙紧紧地拉着兰君的手,抬头看她的神色,见她镇定自若,丝毫没有害怕,这才放心不少。
就在都清伸手要抓向兰君的肩膀时,刚才与都清说话的黑裘人,忽然飞身过来,拦在两人之间,对都清说:“都校尉,找宋允墨要紧。”
黑裘人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兰君看他的身形和声线还是迅速判断了出来。天苍!他怎么会在这里!
都清正要说话,林子外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像有一大批人马过来。
不过一会儿,只见史元稹骑马,带着云州的官兵赶到。他跳下马,急冲冲跑到兰君身边,跪下来拜道:“臣云州知府史元稹,护卫公主来迟,请公主恕罪!”
四下一片安静,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兰君身上,有震惊,有难以置信。这个姑娘……竟然是公主?王家的人想起这些日子她以公主之尊在王家的所作所为,甚至都生出几分敬佩来。能屈能伸,不骄不躁,毫无架子,哪里能看得出来是金枝玉叶?公主不应该都像文月郡主那样高高在上吗?
兰君点了点头:“史知府有礼,起来吧。”她明显感觉到身边的人一震,紧握着她的手也不动声色地松开了。
史元稹站起来,手举圣旨高声道:“皇上手谕,公主微服在云州调查都清谋逆一案,今证据确凿,本官奉命捉拿。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不可能!弟兄们别被他吓到!”都清受到惊吓之余,立刻恢复了镇定,“云州府那么点人马,怎么可能包围得了我们!”
谁知,他的话声刚落,一个人影从众人头顶上飞掠而过,然后稳稳地落在都清身边,拔剑抵在他的脖子上。都清看清了那人,顿时吓得呆住:“朱虞侯!你怎么也在这里!”
朱虞侯笑道:“老朋友,我们又见面了。云州府的官兵,加上我的人马,拿下你们绰绰有余。”
☆、疏离(修)
黑裘人眼见形势急转,想要趁乱脱身,没料到张巍已经悄悄近身,两个人立刻打斗起来。
朱虞侯转向众人,威严地说道:“都清的人都听着,圣上宽宏,只追究主犯。若你们肯放下兵器,弃暗投明,统统都有活路。否则,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密林四周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吼声,震得树上的积雪纷纷掉落。
有人丢了兵器,有人吓得跪在地上,有人大声求饶。朱虞侯的大名曾经响彻整个北国。他身上被北漠的人捅出过五个血窟窿,却策马狂奔三天,回兵营报信,被国公宋清辉上书请求庆帝嘉奖。后来随着国公爷戍卫肃州,立下赫赫战功,但因为伤痛不得不从前线退役,入了禁军殿前司任指挥使。
不过一会儿,都清的人马尽皆臣服,少数负隅顽抗的,也都被拿下。
史元稹收归都清的人马,顺便把都清押走。魏北抱着昏迷的杜文月,直愣愣地看着兰君。没想到传言中的十公主,居然就在此处!
她面对都清时的不卑不亢,临危不惧以及镇定自若,丝毫都不像一个深宫公主,更不像平常的大家闺秀。她眼中所看到的世界,以及那个世界所折射出来的风采,有一种震慑人心的力量。难怪连王阙这样的男子,都为她折服。
可是皇家的公主和王家的子孙,分明就等同于“不可能”这三个字。
朱虞侯跪在兰君的面前问道:“公主,您没事吧?臣护驾来迟,请公主恕罪!”
兰君摇了摇头:“殿帅何罪之有?恐怕若不是你,史知府就算事先答应了三爷,也未必肯依约前来。”
“公主言重了。”朱虞侯说完看了王阙一眼,不知该怎么开口。
没有料到京城一别,那个意气飞扬,指点江山的少年,居然变作如今的模样。昨夜当王阙突然出现在禁军潜伏的小院子里的时候,朱虞侯着实吓了一跳。轮椅上的男子,那笑容亲切而又遥远:“朱四叔,好久不见了。”
朱虞侯感慨万千,一时之间眼眶通红。王阙却只是云淡风轻地把都清的罪证交给他,并请他出面去找史元稹,以求在青州拿下都清。
“可这样一来,不是公然与撒莫儿对立了吗?皇上的意思是……”
“四叔,我不能肯定都清会否当面拦截我们,但倘若他那么做了,撒莫儿便是再无顾忌。不先下手,一旦放虎归山,便很难再拿住他。”
朱虞侯面露难色:“可我带来的人手,并不够。”
“这点四叔不用担心。我已经派人把王家暗中训练的数百佣兵全部调集在青州的樊城附近,只要四叔能说服史元稹站在我们这一边,剩下的事便好办。我担心的是这两天青州那边一直风平浪静,不太寻常。若都清的人早已经掌控青州的府衙,明日多一份凶险……恳请四叔助我。”
“公子放心,史元稹我自有办法说服。明日之事,定不负所托!”朱虞侯抱拳许诺道。
王阙道完谢便要走,朱虞侯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王阙回头,嘴边露出一抹笑意:“你隐藏得很好,我也一直没有发现。只不过她来这里,虽不知你们谈了什么,但也暴露了这个地方。再要查,便不难了。”
朱虞侯心中微震,知道王阙口中的“她”所指的正是公主殿下,便试探地问道:“你跟她……你知她……”
“我知道自己很爱她,至于其他的,四叔就不用告诉我了。”王阙点头以礼,推着轮椅出去。月光洒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的身影仍是风姿卓然,遥如当年。只不过有些东西变了,失去了,便是永远不可能再回来。
此时,朱虞侯回过神来,那边王阙缓慢而吃力地跪在地上,整个人好像死水一般,静的没有一丝声响。
气氛僵硬,兰君拉着他道:“阿衡,你这是干什么?”
王阙的身子挺着,没有动作。冰天雪地里,俨然一座冰雕。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拒人之外的冷漠态度却异常清晰地传达给在场的每一个人。
王家跟皇室可是有着血海深仇,朱虞侯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兰君心疼王阙的腿,但怎么拉他都不肯起来,最后只能无奈道:“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便先带殿帅去看宋大人,稍后再向你解释。”说完,她冲朱虞侯点了下头,朱虞侯跟着她离开。
走了几步,碰见折返回来的张巍,他肩上受了伤,跪在地上说:“请公主和大人恕罪,小的没用,让那个人跑了。”
兰君道:“不怪你。快去那边把你家爷扶起来吧。”
张巍领命,疾跑过去,看见跪在雪地里的王阙,匆忙去扶:“爷?爷您快起来,这么冷的天,腿怎么受得了!”
王阙的嘴角边噙着一抹苦笑。有些事,只是他不愿意去细想,因为他本能而又固执地逃避这个结果,逃避他们之间的天堑。是啊,普天之下有如此艳绝的容貌,又有如此胆识的女子,除了被皇帝藏着,被谢金泠暗中教养着的承欢公主,还会有谁?
恍惚中,他眼前出现当年王家被赶出京城的场景。封府,抄家,女人和孩子的哭声像是魔咒一样传入脑海里。他们犹如丧家之犬被赶出了京城,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来给出任何的解释。路上,皇帝仍不放心,派人追杀。祖母以一人之力阻拦那些明面里追捕的兵马,可暗地里,还是有黑衣蒙面人对他们痛下杀手。
情急之下,他为了保护家人,独自驾马车把杀手引开,摔下山涧,从此再不能如常人一样行走。
那些年,他坐在祠堂里头,不断痛恨地捶打着自己的双腿。遭受非人的苦,忍受剥骨般的疼痛,可残废便是残废,他心中已经明白了“终身残疾”这四个字注定要印在他的人生里头。身后,那一个个冰冷牌位上鎏金的字,仿佛都是无情的嘲弄。
他从璀璨的云端,一路跌到了地狱,这些都拜那人所赐!
那个人是皇帝,高高在上的天子,所有人的性命都握在他的手中。他杀伐决断,狠辣无情,师徒之情,伴读之谊,统统都可以作为皇权底下的牺牲品。
这些年,他韬光养晦,忍辱负重,强迫自己没有尊严地活着,不过是为了王家香火的存续。报仇,他虽从没有想过,他不会不自量力。但这些伤痛,这些耻辱,这些恨,他却一刻都没有忘记!
可偏偏,偏偏他爱上了皇帝的女儿!爱得不可自拔,几乎都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
神龙别庄是一座庞大的木制建筑,门口青竹簇拥,回廊缠绕,地上全部铺着一块块大小相等的席子,十分整齐。整个别庄修筑在离地的高台之上。高台底下有阵阵热气冒出来,大概是因为有温泉水流过。
朱虞侯和兰君抵挡神龙别庄时,别庄正戒备森严。董武本在门前焦虑地走来走去,听到马蹄声,条件本能地欲拔剑,看到兰君,才松了口气。
“木姑娘,你怎么一个人来了,爷呢?”董武打量兰君身后的人,“这位又是谁?”
“董爷,眼下没时间向你解释。宋大人在哪里?”兰君着急地问道。
“就在别庄里头,李神医在照看着。”
兰君正坐在廊下脱鞋,闻言抬头看他:“李神医怎么会在这里?”
董武大大咧咧地笑道:“我才知道宋大人是李神医的入室弟子,严格算起来,还是老夫人的小师弟呢。”
这时,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出来领路。她话不多,引着他们到了一处推拉的木门前。门是虚掩着的,里面有药味传出来。
“宋大人就在里面。老奴姓李,姑娘不嫌弃的话,就喊李婆子吧。有什么需要就喊老奴。”李婆婆说完,恭敬地退下去。
李药正凝神思考药方,听到门边的响动,警觉地问:“谁?”
“李神医,是我。”兰君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