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挺时髦吗?”
“时髦并不代表档次,买几套像样的名牌时装,上千块钱的,别怕花钱。你不要小看这些东西,它们很可能在新人落单的节骨眼儿上,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人不是都想成功吗?啥叫成功?这就叫成功!要想成功,就干传销!”
伊水一一配齐了上述“硬件”。
伊水租了楼房,房租一年一万五千块钱,一次性交齐,这同她的收入相比,真真的是九牛一毛,一个星期零几天的工资而已。她和尤湖及我,一起搬进了带有电梯的高楼里,我终于脱离了那个活人的“棺材”——地下室。
大年三十,伊水把她的几个生活困难的、家在外地的下线叫到了家里过年。
伊水让我掌勺,好好地招待他们。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我磨刀霍霍,做了几道拿手好菜:西红柿拌白糖、炒花生米、拍黄瓜、切了根现成的肠……最后一道菜,我本不想端出,但我妈说过,来人来客,炒出的菜不能出单儿。为了凑份子,我硬撑着,一只手反背过去,一只手端着盘子,和蔼可亲地对他们说:“不好意思,炒糊了!”
“挺好!挺好!跟烤肉差不多。”
这一刻,我想起了“有容乃大”、“无欲则刚”之类的词汇。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伊水成功了,我也似沾了成功者的光,被人恭维着,崇敬着。假如她不在场,我则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公司的人将我争来抢去的。在他们的授意下,我心虚地向新人们传授“成功之道”。
“大姐,你给她讲讲吧。”兹虎又要拿我当炮灰。
他是伊水的下线,我不能袖手旁观。于是,我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事业!我们的门坎儿低,没有年龄限制,没有文化要求。你看那位,一个大字儿不识,只找了俩人儿,一个月就能挣四万……”
“你不要说了!”兹虎带来的人喝住了我,她又将愤怒的目光射向兹虎,“你说,你们这儿是不是传销?!”
兹虎劝道:“你听一听吧。”
“到底是不是传销?”
兹虎婉转地说:“这……这是销售的一种。”
“你跟我说实话!”
“……”
“你说呀!我要的是实话!”
“……是。”
“兹虎!我忙得很,我的时间非常宝贵!再见!”她骑着自行车,头也不回地驶向了人流中。
“愤怒”和“成功”有着同一副德性——传染。兹虎对我口沫横飞地说:“你知道她是干什么的吗?她是我们单位的工程师!高级知识分子!你对她说那些话,你当她是什么?白痴啊?”他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我这个“力量杠杆”把人撬翻了,因此,我结下了一个仇人。
正文 四十九
伊水讲完了课,碰到了老白缮,他们同时说了一句:“老乡!”
老乡相见,当然要吃饭了!伊水请客。
这个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真小。
伊水问他:“你咋上这儿了呢?”
“俺们那院的方岩把我领来的。”
“啊,方岩——我的下线。你生活得怎么样?”
他说不怎么样,他没钱,又没找到工作。最难的时候,他的兜里仅有一块五毛钱,他一个人在屋子里,大冬天的,墙上结了霜,他裹着被,望着房顶,过了三天。他提都不想提了!
栩如、胖胖、我、老白缮……有很多“北漂(在北京漂着的外地人)”遇到过生存的危机。
伊水大包大揽地说:“你干传销吧,挣钱快!我先给你把钱垫上。”
“我不想跟方岩干。”
“那你想跟谁干哪?”
“我想跟你干。”
“你跟他干,就等于跟我干了。”
“我就想跟你干!”
“我不能抢线。”
“我就是想当你的直接下线!”
碰上“钉子户”了!
伊水可犯难了,让他干吧,这要是方岩知道了,可咋说她?不让他干吧,又好像不帮老乡的忙似的……
掂量来掂量去,她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我给你买两个点,一个放在方岩的下边,一个放在我的下边,我把你安在好点上,你跟我姐一个样,那条腿儿不用做了,早出来了,你只需做一条腿儿。你领来人,我给你说,说成了,放在咱们这边。咱得小心点儿,别让方岩发觉了。”
老白缮对伊水千恩万谢的。
伊水的一大部分开销是花在下线的身上了。她的不少下线,是她请人吃饭请出来的,给他们垫钱垫出来的。当然也有吃了饭不玩活儿的,垫了钱没影儿的。她不在乎这些,她的钱会像长江的水,源源不断地流进来。
她给人垫钱,在公司仿佛成了惯例。
有一天,刚开完会,蓝花拉住了我,用食指戳着我的胸口说:“你妹妹贼完蛋!你瞅瞅她,挣多少钱了!让她补个点,还那个损样!”
我的脸上挂不住了,赶回家问伊水:“你和蓝花咋说的呀?”
“你问问她去!我给她的下线垫了多少了?还上瘾了呢!弄来个人,让我给垫!弄来个人,让我给垫!我有多少钱能垫完哪?这不,又来个人,人家还没说没钱呢,她怕人家不入,对人家说:‘伊水有钱,让伊水给垫。’我是金库哇?!她也周周一万,她咋不给垫呢?!这回,我就不给垫!你甭搭理她!”
汪子图同昔日相比也有了变化。在钱的方面,很为吝啬,他从不买单。也许是在上一家传销公司“献爱心”献惨了吧,这次,他干脆不献了!大家对他的“蹭完上线蹭下线”这一点是颇有微词的,但为了共同的目标,别人也不便多言。
“汪老师,我想求你帮个忙。”他的一个下线对他说。
“什么事?你先说,能帮,我肯定帮;帮不了,咱再说帮不了的。”
“你能帮,你肯定能帮!”
“那可说不好。”
“我下了几次决心了,实在不好张这个口……”
“你说吧。”
“我的钱买点了,没有生活费了,你能不能借给我一百块钱?”
“真对不起,我不是没有,有!但钱不在我这儿,在我妈那儿,我的兜里不留钱,顶多揣个二十、三十的,不信你看看我的钱包……”他打开了钱包,每一层都翻给她看。
“信信信,不用看了。”
“你看,我还说多了,就五块钱了。要不,你先拿去?”
“不了不了,你留着吧。”
汪子图的钱没有一个人能借得出来的。
正文 五十
不知不觉中,汪子图的身边多了个“影子”——一个标致的、有着不幸婚史的、并未解除婚约的女人,叫“羽人”。羽人的丈夫来了几次,没堵着汪子图和她。汪子图有了羽人,变得懒散了,工作上的事能推则推,能躲则躲。
“你是不是打算离婚哪?”伊水问他。
“远着呢!等我的儿子结了婚的吧。”
“羽人对你可当真了!”
“她?不值钱!”
羽人听了这话,该作何种感想呢?
公司里来了一个搞墓地传销的人,把汪子图、伊水和那些高收入的人招了去,想说服他们入伙。一块墓地两千块钱,并讲了有关“先期进入”、“绝佳时机”、“最好选择”等等优势。
那人说:“谁家不死人哪?北京一年得死多少人?咱把墓地先买下了,等着死人了,他们没地方埋了,找咱,咱这墓地不就升值了吗?那时候,咱爱卖多少钱,就卖多少钱,翻着个儿往上涨!咱们早就跟北京的各个医院、养老院、敬老院联络好了,不用愁卖!”
羽人一口气买了五块墓地,汪子图说她是“大手笔”!
根据形势的发展,公司对原有的制度进行了调整。在修改后的制度中,高级经销商的工资收入不如过去多了,他们又不敢向下边声张,怕人心涣散。有的讲师在讲课时,不实事求是,明明挣了五万,偏说八万,只有几个内部人知道那里面是掺了水分的。
一九九八年春季,上边突然下了一道令:禁止一切传销以及与传销有关的活动。
整个网全瘫痪了!别说是一万,就是一分钱也挣不到手了!
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四面楚歌。人们蜂拥着挤向公司,询问缘由,要求退货。公司的人也无法解释,来了个一推六二五,全体放假。有些人在公司找不到人,就找上线。伊水的呼机快被呼烂了,她怕事情闹大,自己拿钱给退了一部分,产品堆了满满一屋子。这名可传出去了,“呼啦——”又上来一群人,是她网里的,不是她网里的,都让她给退货。
汪子图知道后,打来了电话:“你这种退法能退得起吗?别退了!等等上边的消息吧。”
伊水从报纸上看到一个上线被几个下线绑架了的报道后,更加惶恐。她的隔了几代的下线的丈夫得知老伴儿也干传销了,气得大发雷霆,不停地呼伊水,并威胁说:“你家在哪儿?我到你家去!不给退钱,我跟你没完!”还派人四处打探伊水的住址。伊水的一个下线小李特意跑来告诉我们,让我们尽快换个地方住,并找了几个可靠的人,趁着天黑,帮我们把家搬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当初,是我让你干的,现在这种情况……公司要是不给你退货,你来吧,我给你退。”伊水对小李说。
小李说:“这是上边统一规定的,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我能理解。这套产品,我使着也不错,不用退了,你还是管好你的事儿吧。”
他的话,差点儿把伊水说哭了。
伊水将呼机、手机全部关掉,断绝任何往来,每天惶惶不可终日,哪儿都不敢去,坐在家里等、等、等……
上边又重新审核、批准了几家公司。
汪子图问伊水还干不干了?
伊水说:“网都散了,还干啥?我想休整一下,干点别的。”
我们公司里也开始给人退货,前提之一是必须有发票。伊水收上来的那些货,当时由于太仓促了,根本没有想到向人家索要发票,现在却无处可寻,公司不给退,自然是在情理之中。
伊水说,看着一屋子的产品,填堵!盛怒之下,将它们扔进了库房里,不想说“再见”。
孔永久来了,他的胡子长出了一茬,有几天没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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