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大人安插的人,犯了事可以小惩大诫,何必要将她贬到浣衣局去?”
“我何尝不明白,她虽然帮慧珺姐姐,但也绝不会对我不利。服侍我这么多年,突然一下就没了,我都觉得心里空空的,更何况你与她朝夕相处。”上官嫃微微吐了口气,“要她走的人不是我,是皇上。我身边的人,何止一个环璧?长公主、爷爷、外公,甚至皇上,谁没有放人在我身边?长公主担心皇上被我迷惑、爷爷担心我不能讨皇上欢心、外公审时度势好看准时机将公孙家的女子送进来……皇上,大概是怕我与家族中人来往密切,本朝向来忌讳外戚掌权,因此即便我是皇后,都不能轻易与家人相见。我安然忍受,只想换得他的信任而已。”
元珊正欲答话,殿外忽然有人通传。元珊披衣掀帘而出,在屏风两旁掌了灯。两名宫婢神色惊惧地进来对着屏风跪下,道:“方才奴婢们接到消息,慧美人小产了!”
上官嫃噌地坐起身,直愣愣望着屏风外,“什么?”
“慧美人小产了,太医此刻正在皇上寝殿查小产原因。”
上官嫃急匆匆下了床,拢着睡袍便从屏风后冲了出来,“更衣,本宫要去探望。”
虽已夜深,正寝殿里人心惶惶,脚步声纷杂凌乱,并不安静。待宫人们都从内殿退出来之后,司马棣与几位太医秘密交代几句。公孙慧珺呆呆地望着头顶的八宝琉璃帐,目光空洞而哀怨。当初皇上得知她有了身孕,立即吩咐宫中各人严守秘密,就是担心会有不测,岂料仍然被人痛下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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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仪棣棣(4)
司马棣遣走了所有人,轻轻捏着她的脸颊,一字一句地说:“记住了,你是意外摔倒,与那牛乳片没有半分关系。”
公孙慧珺泪如泉涌,哽咽道:“皇上怎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骨血被害而隐瞒真相?”
司马棣微微蹙眉,目光冷冽,“真相?何为真相?”
公孙慧珺顾不得什么,支起身子哭喊道:“方才太医都证实了牛乳片中掺了药!皇后害我、害了龙胎!”
“住口!”司马棣脸色一沉,喝道,“此事你若敢声张,别怪朕不念旧情!”
戴忠兰小心翼翼地在屏风外通传,“皇上,皇后娘娘到了。”
司马棣闻言脸色放缓,睨了公孙慧珺一眼,便大步离开。公孙慧珺无力地趴在枕席上,面色惨白,欲哭无泪。
上官嫃在殿堂等候已久,茶早凉透了也无人来换。元珊正想开口教训人,司马棣从通廊慢慢走了出来,上官嫃立即起身行礼问安,急切地问:“皇上,慧美人如何了?”
司马棣示意她坐下,平静道:“太医诊治过,胎儿是保不住了,幸好人无恙。”
上官嫃惊异于司马棣的波澜不惊,本想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转而问:“好好的怎会出这样的意外?”
司马棣望着她随意绾起的发髻、未施妆粉的素颜,似乎与平日所见大不相同。上官嫃见他凝视自己不说话,又追问了一句,“是不是出了严重的事?”
司马棣回过神来,目视前方道:“她自己粗心摔倒,导致小产,现在已经睡下了,皇后不如改日来探望。”
上官嫃往内殿的方向望了一眼,点点头,“也好,就让慧珺姐姐好好休息。”
晨曦斜洒镜台,台上一溜精致的盒匣中,脂粉、香料、青黛,珠钗、耳珰、护甲,无一不全。上官嫃闭目由元珊替她描眉,微微闻见元珊手心一股腻腻的香气,忽而一笑,“你偷吃牛乳片了么?”
元珊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手一抖,眉线歪出一截去,配着上官嫃一张圆润的脸有些滑稽,不禁笑出声。上官嫃眨眨眼睁开,见镜中自己的样子怪吓人的,扬手捶了元珊一下,“哎呀!快些帮我弄掉。”
元珊一面笑着替她擦去,一面答:“牛乳片?昨晚同娘娘一道吃的,忘了么?”
上官嫃细细一想,“那都过了几个时辰了,这个香味儿留得持久,可以用在别处。譬如沐浴……”
“用牛乳片沐浴?”元珊又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笑什么……”上官嫃撅起嘴,“羊奶太膻了,羊脂也带着一股膻味儿。”
“那就用牛奶,奴婢去跟李尚宫说说,要御膳房专门养头牛给娘娘用。”
“好吧!”上官嫃眯眼一笑,“本宫就命你去办好此事。”
元珊扶着她的肩像哄孩子一般道:“是!奴婢遵命!”
二人正在镜台前有说有笑,忽然一名宫婢来报说安尚书求见。上官嫃诧异地望着元珊嘀咕:“安尚书清晨来做什么?难道我有文章没交么?”
“都交了,娘娘。”元珊小心翼翼地将发钗别上,扶她起来,“或者有别的事情吧?出去就知道了。”
安书芹每日穿着规矩的宫装,发髻简单、玉簪斜插,仍掩不去出众的气质。上官嫃一向与她亲近,便笑着问:“安尚书,似乎还不到开课的时辰。”
安书芹莞尔一笑,双手奉上一道明黄的卷轴,“李尚宫命卑职拟的册封诏书,请皇后娘娘过目,并加上凤印。”
“册封?”上官嫃狐疑地接过来,随口问,“册封谁?”打开卷轴一看,几排隽秀楷书刺入眼帘:皇后谕旨,公孙慧珺温良贤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特册封为淑妃,赐昭阳宫。
威仪棣棣(5)
安书芹道:“此乃皇上与李尚宫商议之后所下的旨意。”
上官嫃紧紧攥住卷轴的手微微发颤,只觉胸口一片冰凉,宛如被寒水浇透。她微露笑意,颔首道:“元珊,你去,代本宫盖上玺印吧。”
“是。”元珊接过诏书,忐忑不安地捧着进了书房。透进窗的缕缕阳光将上官嫃眼里的神色照得一览无余,元珊为她心痛至极,却一样无能为力。
六月盛夏,一连晴了数日,碧绿的叶子似乎被炙烤得沁出油来。御花园一处僻静亭台中,只有司马银凤与司马棣二人。夏荫渐浓,亭中倒是幽凉。暗中查公孙慧珺小产的事已有些眉目,牛乳片中掺杂的堕胎药乃烈性药物,产自凉州一带。光凭凉州这两字,似乎就有些柳暗花明的意味。司马银凤冷哼一声,幽幽道:“这还用查么?当初我就觉得留司马轶在宫里是个祸害。”
“皇姐,司马轶生性懦弱,深居简出。况且他与外界无书信来往,在宫中也不认识谁。”
“那堕胎药在中原极其罕见,若非凉王,此药怎会出现在宫中?司马轶自然不成气候,可他背后是凉王,谁知道凉王在宫里有多少探子?可别忘了公孙权与老凉王的交情。皇上寝殿的宫人绝对是可靠的,试问谁能下手害得了公孙慧珺?只怕是贼喊捉贼……”
司马棣缓缓摇头,“诞下龙嗣可是极幸之事,她怎么舍得掐断自己的后路?”
“她或许不舍得,公孙权呢?连上官嫃都可以牺牲,再赔上一个公孙慧珺又何足挂齿?公孙慧珺这枚棋子既要监视皇上的一举一动,又不能怀上皇家子嗣来继承大统,甚至被迫亲手杀掉自己的胎儿!她一旦嫁祸给上官嫃成功,说不准还可为自己谋得皇后之位。”
司马棣思忖许久,眸中灵光一现,道:“我朝忌讳外戚掌权,因此先祖定下储君之外戚不参政的规矩。若上官嫃先诞下皇子为储君,那上官敖便要退出朝野、告老还乡;若公孙慧珺先诞下皇子,自然是公孙权退出。公孙权不甘心被上官敖斗垮,便教唆孙女亲自下手?”
“皇上所见果然深透。”司马银凤赞许地点头,凑到司马棣耳旁道,“其实想知道此事与司马轶有没有关系,拿公孙慧珺一试便知。”
龙凤帐内,红烛摇曳。蜷缩在角落中的女子发如黑缎,肌如皓雪,身上散发出的丝丝香气沁人心脾,只是背后一片累累伤痕触目惊心。修长的手指顺着那背脊往上滑过,滑至肩、颈、脸颊,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润。
“疼么?”司马棣收回手,在锦被上蹭干沾了泪水的手指。
公孙慧珺颤了颤,小声答:“臣妾受宠若惊。”
司马棣从她身后搂住她,亲昵地贴在她耳边说:“朕不是故意的,只是忍不住……谁叫你如此讨人欢喜。明日朕叫小兰子送些药去,记住,勿要惊动旁人。”
公孙慧珺气若游丝地答:“臣妾知道。”她却不敢回头,怕看见司马棣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如魅如邪。她只当这是宠到了极点。进宫之前便听姑姑说教,男人越喜爱一个女子越不能自控,对女子多少会有损伤。她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似乎永远都好不了,如果这便是帝王之爱,她倒觉得痛不欲生了。
司马棣强行将她的脸掰过来,目光温柔地盯着她,“你可知道是谁害了你?”
公孙慧珺嘴唇微微一动,犹疑道:“臣妾不知。”
“朕已经查出来了,那牛乳片中的药物产自凉州,明显是凉王要害龙子,朕绝不能由他放肆!司马轶还在朕手中,凉王可真不爱惜自己的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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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仪棣棣(6)
公孙慧珺状似不解,问:“皇上要……利用凉王世子么?”
司马棣淡然一笑,伸臂将她揽入怀中,漫不经心道:“如今他还有何利用价值?朕要他一命还一命。且看朕如何替你泄愤。”
公孙慧珺望着他深不可测的面容,轻声道:“皇上是否有真凭实据治他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