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嫃慢慢地爬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小环就是我,我的乳名叫小环。”
司马棣本不想跟她多说话,但看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忍不住哄了两句:“在宫里就别想爹娘了,李尚宫是很好的人,会比你娘更加照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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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寐寤者(2)
上官嫃嘟着嘴,垂头摆弄衣裳,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我怕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屋里黑漆漆的,好像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可点上灯,看着空空的床、空空的屋子,更加难过。”
司马棣底气不足似的答了句:“习惯就好。”
“皇帝哥哥,我还有小元做伴,你呢?一个人睡不害怕么?”
“我……朕一直一个人睡。”
上官嫃歪着脑袋问:“你娘呢?”
司马棣望着她干净的眼神,压制住心中的波澜,平静地答:“母后被父皇赐死了。”
上官嫃被震住了,呆呆地问:“为什么?”
司马棣依旧平静地吐出两个字,“陪葬。”
上官嫃感到一阵莫名的悲伤,似乎相比之下她应该幸福多了,至少还有爹娘。司马棣反而很释然,放下手里的书本,说:“你若觉得害怕、睡不着,可以闭上眼睛想象你娘其实就在旁边。还可以抱着枕头,像抱着家人一样,既暖和又舒服。”说完,司马棣脑里忽然空荡荡的,原来记忆中从来没有过这样温暖的画面,不过是想象而已。
上官嫃顺势抱着旁边的靠垫,神情迷惘,“皇帝哥哥,我们是不是一辈子都要抱着枕头睡?”
司马棣一怔,失神地望着窗外的飘飞细雨,嘴里喃喃:“一辈子,应该也不会很长……”
“皇帝哥哥……”上官嫃小心盯着司马棣的神色,怯生生地说,“我好饿。”
司马棣将自己面前的果盘递过去,“吃吧。”上官嫃笑眯眯地伸手接住了。
候在不远处的戴忠兰见他们相谈甚欢暗暗吃惊,除了对长公主和査公子,小皇帝从不会这样和气。
御书房里很安静,青玉案上的香炉散发出温温馨香。雨渐渐下大了,哗哗啦啦的雨声一阵远一阵近。太傅半倚在座上昏昏欲睡,偶尔强打精神双目圆瞪,不一会儿又眯了起来。
司马棣写得一手工整的小篆,而且每每到了练字的时候,他必定写小篆,至于其中缘由,连太傅都迷惑不解。査元赫自己写不满一张纸便跑去司马棣那边看,一面看一面念叨玩乐的事。
上官嫃紧握毛笔认真地描着一笔一画,有时候整张脸都快贴在宣纸上,样子吃力极了。刚抄完一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她便长长吐了口气,却不知道从哪里弹来一滴雨水,恰好滴在纸上,模糊了一个“郎”字。
“呀!”她大叫一声,懊恼无比。
司马棣侧头望了一眼,开口唤:“小兰子!去把窗关上。”
戴忠兰匆匆过去合上窗,垂头看了眼小皇后写的字,竟是青梅竹马,不由低头一笑。査元赫恰巧瞥见了,因好奇也走过去看上官嫃写的字,笑道:“乱抄,你知道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吗?”
上官嫃仰头,气鼓鼓地答:“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査元赫撇撇嘴,转头问戴忠兰,“戴公公,你识字?”
“奴才……奴才进宫前上过私塾。”
“上私塾?那你为何还进宫来?”
“因家中有变故,不得已……”戴忠兰的声音越来越小,只因司马棣清冷的目光瞟了过来。戴忠兰老老实实站了回去,单薄的背脊弓下去,好似再也直不起来。
太傅被几个孩子说话的声音吵醒了,慢吞吞地训了几句。査元赫回座,刚提笔蘸了墨,又不安分地甩了甩胳膊,浓黑的墨汁洒了一道弧线,最终落了几点在上官嫃脸上。上官嫃只觉得左颊湿湿的,伸手一抹,顿时花了一张粉雕玉琢般的小脸。査元赫拍桌子笑得前俯后仰,连司马棣都忍不住笑意,上官嫃委屈地撅着嘴,不一会儿就捂住脸嘤嘤哭起来,岂料御书房的平静被更加畅快的笑声打破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独寐寤者(3)
连日的阴云散去,天空放晴,四处都飘荡着沁人的泥土香气,草地里还有未干的水洼儿,一不小心便会湿了鞋。上官嫃猫着腰在草丛里窜来窜去,捡了一兜石子。査元赫时不时捡一块石头问她可不可以,上官嫃频频摇头,“都说要轻轻的、扁扁的才能漂起来。”末了还喜欢补上一句,“小元,你看你哥哥真笨!”这时她脚边的白猫总会叫唤两声以响应主人。
査元赫觉得窝火,索性不捡了,趁人不注意一溜烟蹿上树。看着上官嫃圆滚笨拙的身影,他灵机一动,掏出弹弓,正好用上了方才捡的石子。
上官嫃被石子打中了腿,回头瞪着树上的査元赫。査元赫乐不可支,又连发了几颗石子,每次都能打中目标。上官嫃急了,抱着一堆石子撒腿跑去池边找司马棣。她瞪着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说:“皇帝哥哥,元赫欺负我。他不帮我们捡石子,还用石子打我。”
“爱哭鬼!就知道告状!”査元赫一面高喊一面飞快奔来,“皇帝舅舅才不吃你那一套!”
司马棣往后退了两步,从他们中间退了出来,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你们是来吵架的还是来玩的?”
上官嫃悄悄挪动几步,贴在司马棣身边,“皇帝哥哥,我们接着玩打水漂。”
査元赫朝池里扔了几颗石子,愤愤道:“根本漂不起来。”石子咚咚落入水里,溅起一圈圈波纹。周围的莲叶托着初开的莲花随着漂浮摆荡,花叶上还有残留的雨珠儿,在蜜色的光线下晶莹剔透。
这莲花的颜色不是洁白也不是粉红,而是橙黄如夕阳,因此被称做夕莲。进宫之前,上官嫃从没见过这样美的莲花。她越看越喜爱,索性在池边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査元赫不以为意,“夕莲花年年都开,有什么稀奇的!我们别看花了,去练功房玩吧?”
“我不去。”上官嫃坐着一动不动,神秘兮兮地说,“说不定花里面住着神仙,我要在这看着。”
査元赫嗤之以鼻,“神仙?狐狸精还差不多!”
上官嫃吃惊地问:“什么狐狸精?”
“传说夕莲花的主人叫欧夕莲,是狐狸精变的,迷惑君主,扰乱朝纲!”
一直沉默的司马棣忽然开口道:“别胡说,这花是昭帝为爱妻所种,此等深情绝不容后人诋毁。”
査元赫小声嘟囔:“可是……大家都说昭帝是被妖精迷惑的。”
橙黄的夕莲一直开到了太液池的尽头,司马棣举目远眺,语气中带了几分不合年龄的沧桑,“即使被迷惑,也是心甘情愿吧。看着这些花儿,你不羡慕么?”
上官嫃随口答了句:“羡慕,我也想要那么多花。”
司马棣侧目睨着她,心底泛起一阵酸涩。前车之鉴,他不会重蹈昭帝的覆辙,而她却可能做第二个欧夕莲。
李尚宫派人来带皇后回宫去,上官嫃恋恋不舍地望着池里的莲花,突发奇想地问:“我能不能带一朵花回去?”周围的宫婢都怔住了,不知该如何处之。
司马棣颔首,吩咐道:“小兰子,你去摘朵花给皇后。”
“谢谢皇帝哥哥。”上官嫃咧开嘴笑,原先一口参差的贝齿已经长齐了。司马棣不禁遐想,若干年后,她会不会还像现在这样笑?抑或跟他现在一样,冷漠寂寥。
为了迎夏,寝殿布置一新。莫尚仪带人将衣柜清空,叠了新衣进去。尚服局的司衣宫婢奉命来为皇后量体裁衣,静候在殿内。上官嫃回来的时候,手里晃着一朵夕莲花,惹人瞩目。莫尚仪一惊,急切地问:“谁给皇后摘的花儿?这花可摘不得啊!”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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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寐寤者(4)
上官嫃莫名其妙地答:“是皇帝哥哥让人摘给我的。”
莫尚仪语塞,回头看李尚宫。李尚宫慢条斯理地说:“早在百年前,昭帝制定的宫规里有一条是夕莲花不允许任何人采摘。延至今日,这规矩还无人敢破。皇上这是不知情吧,这事去告诉林总管一声。”
上官嫃犯了错一般低声说:“不怪皇帝哥哥,是我觉得这花稀奇才要来的。李尚宫,不要告诉林总管好不好?”
莫尚仪哄道:“皇后娘娘请放心,林总管会好好处理。来这边,司衣们等候已久,要为皇后量体,好做夏天的衣服。”
上官嫃探头望了望旁边一行人等,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原来做一件衣服要这么多人啊……”
出兵北伐羌国的事被上官敖一句话压了下来,围场一案也就到此为止。所有的争议都烟消云散,朝堂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和气。
这日刚下了朝,公孙权顶着烈日到御书房外求见。司马棣正打算回寝殿换朝服,一听内侍通报了公孙权的名字,眼瞳蓦然加深。御书房里有些闷热,戴忠兰在龙椅旁边卖力地扇着扇子,满头大汗。
公孙权躬身在桌前一拜,和蔼地笑道:“老臣因私事想与皇上商量,不便在朝堂上提出,望皇上见谅。”
司马棣抬手示意平身,道:“公孙大人不妨在此直言。”
“皇后年幼,正是贪玩的年纪,在后宫未免有些孤单,令家人牵肠挂肚。老臣想,能否挑选一名年纪相仿的女童送进宫陪伴皇后,这样一来,老臣和上官大人都安心多了。”
“孤单?”司马棣微微眯了眼睛,“公孙大人可有中意的人选?”
公孙权徐徐道:“老臣参详了许久,觉得臣的孙女公孙慧珺正是合适人选。慧珺长皇后四岁,是个聪明伶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