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台男主持人正在做一档午夜情感节目,娓娓道来:“世界人口有72亿,按人的寿命是80岁来计算,两个陌生人相遇的概率是0。00487,相爱概率是0。000049。由此可见,世界上两个人相爱的可能性远远小于中500万。”
“珍惜你身边的每一个朋友、每一段缘,因为你们相遇,已经是一个伟大的奇迹。”
主持人为了渲染气氛,插入一段充满了绵绵情思的音乐。萧淮全神贯注地驾车,似乎在听,又似乎没在听。
“有一种缘分叫念念不忘。某位听众朋友来信说,他的爷爷和女朋友的爷爷是世交,关系良好。只可惜两位爷爷去世得早,两人在那时都没有出生。”
“某天,他送表姐到医院生孩子,对当时是产科护士的女朋友一见钟情,可女朋友并非单身,他十分痛苦,恰逢工作调动,便选择去了异地。”
“让人没想到的是,两年之后他在火车卧铺车厢上又遇到了女朋友,更幸运的是她已经是单身!他告诉自己,上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绝对不能再错过她,于是花了很久的时间把女朋友追到手。”
主持人说到这里,又插播音乐。萧淮觉得那些声音煽情不足刺耳有余,索性将广播给关了。
他开着车,即将从支线道路汇入主干道时,抬头看了看高架上的指示牌:华山路出口↗那是仁爱医院的方向。
他减慢车速,犹犹豫豫向前行驶了十几米,突然向右变道,朝华山路驶去。
今夜无雨,夜风透过半敞的车窗拂面而来,带走积攒了一日的疲惫和劳累。他左手控制着方向盘,另只手搭在档把上,目光如炬直视前方。
停车,挂号,他坐在座椅上,等待语音叫号。
终于轮到他时,他朝诊室走几步,忽又站定不前,凝视着那扇虚掩着的门,睫毛颤了颤,眼睛里涌动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折身往反方向走,出了急诊大楼,到了街边,拉开车门坐进去。
他猛地挂档提速,车子震动一下,随即飞驰出去。
起初是漫无目的,不知所往。
稍后见到镇宁路的提示牌,他拐弯转过去,经过途中的便利店时停下来,走进去买了瓶啤酒,接着驱车来到镇宁路521弄。
这幢始建于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那年的老洋房,经过了一百多年的世事无常,失去了主人,犹如游魂野鬼孤零零地矗立在梧桐树下,景象凄凉。
萧淮坐在车子里,不紧不慢地喝酒。
无边无际的黑暗遮住了天与地,这是夜色最阴沉、人性最不稳固的时候。他孤单地坐在车里,透明的酒体在唇舌间滑过,那种冰凉刺激的口感并不美好,让人忍不住皱眉头。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他以为是低电量警告音,垂眸一瞥却怔住。
是林霂的来电。
手机持续震动,他心中拂过迟疑,还是接通了电话。
信号不太好,呲呲的杂音仿佛是林霂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个地方而造成的。片刻后杂音消失了,熟悉的语调带着几分焦急清晰地出现在听筒里:“萧淮,来挂急诊的人是你吗?你在哪里?过号很久了。”
他顿了顿,张口:“不是我。”
电话那端一下子变得安安静静。
须臾,略显尴尬的声音响起:“有个同名同姓的男人来挂急诊,我误以为是你,不好意思。”
“没事。”
“我还在值班……那么,再见。”
“等一等。”
他脱口而出这三个字的时候,眉目间有暗流在涌动,脸上和耳根染了一层醺红,像是酒精过敏引起的症状,但又不尽如此。
他抿了抿薄唇,嘴边还残留一点酒水:“林霂,我——”
她似乎觉察到什么,轻轻“嗯”一声,柔软的声音随即压低下去,如同贴在他的耳廓旁说悄悄话。
“萧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第45章 约定
萧淮没有在第一时间否认。
气氛是静悄悄的,除了他起伏均匀的呼吸,就只有晚风摇动一树梧桐叶子发出的簌簌声。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有股子无可名状的情愫被挑起来,犹如轻舟荡漾,在心湖激起细小的波纹涟漪。他极不自在地侧了下脸,单手松开衬衣上的领带,喉结滑动一下,含糊不清地回答:“不是。”
他的嗓音缓缓的,闷闷的,电话那端的林霂虽然看不见他本人,不知道他脸上的表情,但从这样的声音里感受到欲盖弥彰的疲顿。
她追问:“你真的无碍?”
酒精的度数并不高,他的脸却腾地红透了,额头、鼻尖上沁出薄薄的汗珠,两片嘴唇微微张开,半晌无言以对。
他怎么好意思挑破,他不难过,只是想她想得有些失魂落魄。
万幸他这样的人相当聪明,随机应变吐出两个字:“林霂。”
“在。”
“林霂。”
林霂愣了愣,反应过来是信号不好,挪步走到廊的窗边:“萧淮,你能听见我的声音么?”
“……”
“萧淮?”
她接连唤他几声,声音浅浅软软,撩人心魄,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冲动直抒相思之苦。
他深吸口气,望向车窗外的愁云惨月。
一双狭长的眸子目光深沉,颇像宣纸上晕开的墨点,透出无人能懂的晦涩:“林霂,我刚才开车穿过隧道……你找我还有什么事?”
最后一句疑问,态度不温不火,语调不痛不痒,林霂霎时噤声。
没错,她注意到“萧淮”的名字出现在叫号屏幕上,又不见萧淮来就诊,立刻担心了,急急忙忙找他。
可是,找到他之后呢?
美智子羞辱她的那些话言犹在耳。从表面上看,她不计前嫌主动打电话过来在先、频频释出关怀在后,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答案似乎只有一个,她对他贼心不死。
他这么问,是希望她知难而退吧。
林霂抿抿嘴唇,尽量维持平稳的语气:“我打电话过来只是想确定你有没有生病,如果你一切都好,我就不叨扰了。”
电话那端十分安静,没有回应。
林霂握着手机的手慢慢地放下。
夜里的温度降了许多,风透过窗户,带来丝丝凉意,萦绕在心尖的失落感却挥之不去。
她凝视着屏幕上的红色挂断键,舍不得按下去,索性再把手机凑到耳边,硬着头皮搭话:“网上出现了许多攻击你的言论,你有没有受到负面影响?”
因为上段感情经历被大肆曝光的缘故,她早就不关注新闻报道。直到关怡提到萧淮的近况,她上网一看,被那些“黑子”的言论深深震惊了。
推己及人,她猜测他必定饱受困扰。
林霂生气道:“那些回帖人逻辑混乱,漏洞百出。如果说李鸿章是卖国贼,那么李鸿章及后代一手创办的中国银行、交通银行岂不也是卖国贼?如果说你的曾祖父萧正甫是大汉奸,那么你曾祖父居中斡旋,促成德国银行借贷给清政府修建的沪宁、广九、沪杭甬等七条铁路干线岂不都是汉奸的足迹?这些银行,这些铁路,直到现在仍然是国家的经济命脉,所以你千万不要和回帖人一般见识。他们无知愚蠢,会把你拉到他们那个层次,然后用他们丰富的骂街经验来打败你。”
林霂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气息不够,有点喘。
她平复会儿,发现听筒里依旧很安静,静得连萧淮的呼吸声都不可辨闻,仿佛他根本没有留意她在说什么。
被人漠视的滋味委实不好受,林霂的整颗心瞬间紧缩,却不得不把话说完:“关怡的朋友是《东方早报》的主编,如果你需要登报发表个人申明……”
“不需要。”
他突地打断她的话,她不禁觉得自己真是操心太多,自讨没趣。
她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准备结束电话时,萧淮的嗓音透过话筒真真切切地传到她的耳畔:“林霂,你最近过得好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候,林霂默了几秒,略低下头:“不好。”
“为什么?餐厅经营不善?”
“不止。”
“医院的工作不顺利?”
也许是错觉,萧淮居然在关心她。
林霂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那只空闲的手却和窗沿下边的密封胶过不去,抠抠挠挠:“医院今天公布了第一轮赴越援医资格考试结果,我没有通过测试,被刷下来了。”
电话里响起惊讶的质疑:“你已经是季云翀的未婚妻,为什么还要去越南?”
林霂一怔:“未婚妻?不不,媒体为了博点击率,往往夸大其词,不要相信它们。”
电话那端一下子寂静得仿佛连气氛都凝固了。
既然萧淮毫不避讳提起季云翀,林霂也不打算回避:“我听说,你和季云翀是朋友?”
不闻回答,她耷拉下脑袋喃喃地说:“对不起,你还不认识我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不管你信不信,我对你的感觉只限于好奇,没有想过蓄意接近。”
那时车祸尚未发生,她在季云翀的书房里找字典,意外地在杂志封面上看见萧淮。英俊的外表,传奇的履历,她一时好奇多问了几句,以致季云翀吃醋地从后面搂住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拿这事调侃挤兑她。
后来,再遇见萧淮本人,她莫名自卑了。
他是坐在核心区域里的核心人物,家世显赫的投资银行家。她不过是搭顺风车的路人甲,失恋失意的女房东,倒霉悲催的旅行者。
她和他的人生轨迹,是两条异面直线,不会平行,不会相交。
然而不知从哪天开始,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见到他本人,听到他的声音,得到他的关怀……她呆呆愣愣,只把他当成“熟人”,未能察觉他对她的付出早就超出了友情。
他定是非常想念她,才会谎称航班延误,问她有没有空见一面。
他定是真心喜欢她,才会在纷乱嘈杂的急诊科等待了一个通宵,陪她度过忙乱的夜晚。
这样默默付出真挚感情的男人,一旦翻脸,再没有回旋的余地。就像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