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适应了留学生活,目光变得执着而坚定,即使只穿一件羊毛针织开衫配白衬衣,也遮不住浑然天成的帅气。
他轻咳,声调抑扬顿挫:“现在是2006年12月15日13点14分。 木木,你好吗?你想我吗?”
接下去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说话。
林霂愣了愣,想起来他为什么不继续。她和他前一日吵架了,吵得很凶。
男朋友耸耸肩膀,无奈地叹气:“木木,你要相信我……我童贞尚存,我还是处男。”
林霂抿了抿嘴唇,笑了。
男朋友环顾四周,压低声音:“我妈实在可恶,不仅不同意我回国见你,还不停地给我介绍女朋友。那个女生也可恶,假装醉酒,骗我送她回家……我发誓,真的没有和她怎么样。她脱她的衣服,我一眼都没看,转头就走了。”
他的表情流露出一丝烦恼:“你不知道,我和我妈吵架了。”
“我在电话里说得很清楚,她没有权利破坏我的感情,更不能因为家世就轻易地否定你。她要么接受一个各方面都优秀的儿媳妇,要么失去一个与她心意相通的儿子。”
“你猜我妈怎么回答?”
“她在电话那头冷嘲热讽,‘臭小子,我三天不往你银行卡里打钱,你立刻哭着说世上只有妈妈好。’”
“我妈对我都如此刻薄,真是难以想象她对你说话有多么难听。”
男朋友说到这里,再度沉默。
片刻后他挑唇一笑,对着镜头挥了挥手:“木木,我爸挺喜欢你,你不要难过,开朗一点自信一点,好不好?”
林霂的眼睛里悄然蒙了层泪光。
她没有哭,她不难过,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电脑屏幕,眼看着男朋友从十九岁逐渐成长为二十岁、二十一岁、二十二岁……
最后,是二十六岁的男朋友。
八年时光弹指即逝,男孩褪去青涩,成长为温柔开朗的成熟男人。
他穿着线条简约的深色西装,唇角噙着笑,脸颊两个酒窝隐隐显现,用动听的嗓音缓缓地倾诉。
“现在是2013年12月15日13点14分。”
“亲爱的木木,你好吗?你想我吗?”
林霂摇头,情不自禁地低声回答:“不好,我过得一点都不好。你呢?”
“我最近忙得挤不出时间,差点不能来到这里。”男朋友如有默契地往下说,“木木,即使你一直不承认,我也知道你最近几年过得并不快乐。”
“先是你外婆的反对,接着是我母亲的阻挠,而我完成学业后没有回国,听从父亲的安排留在慕尼黑,工作了两年。”
“你几次不接我电话,其实是想和我分手,对不对?”
复杂的情绪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林霂的眼眶霎时泛红,语声哽咽:“没有,我没有。”
男朋友问:“木木,我们分开多久了?”
林霂回应:“十年。”
“八年,我们分开了整整八年。”他喟叹,“还记不记得我曾经推荐你去看一部爱情电影?其中有一句台词,让我记忆深刻……”
“如果你不在我身旁,我会怎样?就像眼睛熟悉了黑暗,张开眼,看见的还是黑暗。”林霂喃喃接道。
影像中的男朋友沉默良久:“林霂。”
现实里的林霂屏住呼吸,回答他:“我在这里。”
“我的眼睛看久了黑暗,想寻回光明,而你就是我的光明。”
“我每年录制一段视频,没想过给你看,仅仅给我自己留作纪念。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我越来越希望你能看见这些影像,不是为了感动你,而是希望当我们经历了风风雨雨终于在一起,可以一起细数过去,坦言彼此都是对方最不后悔的选择。”
他停顿会儿,温柔地问:“林霂,嫁给我好不好?我会用一辈子的时光来爱你。”
“一辈子的时光,是多久?” 林霂哑声道,眼睛里有泪水在打转。当年他求婚时她没有问过这个问题,现在却问了。
他没有回答。
画面无声地凝滞,所有的影像在这一刻终止。
酒馆老板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林霂的肩膀,流露出担忧的神色:“季先生是不是发生意外了?”
林霂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她戴好宽檐帽,往下拉了拉遮住大半边脸,一手抱着电脑,一手扶着桌沿站起来,脚步迈得太急,险些被桌角绊倒。
酒馆老板眼明手快地扶住她。
她道声“谢谢”,低着头往外走,快要走出酒馆时,哑声开口:“季先生确实出了意外。”
还有后半句,她无法告诉酒馆老板。意外,是她造成的。
她头也不回地走出酒馆,走过艺术雕塑,走在鹅卵石起伏的路面,一路向前,漫无目的行走着。
往事,一幕幕迎面扑来。
他写过的日记。
他推荐的民谣。
他向她求婚时念过的诗歌,那是一首相当浪漫的爱情诗:歌德的《恋人在身旁》。
如今她来了,来到慕尼黑,喝过他曾经喝过的酒,走过他曾经走过的路,看过他曾经看过的风景,他却不在她的身旁。
穿过狭窄的小巷时,一对十七八岁中国留学生情侣与她擦肩而过。
男生牵着女生的手,女生澄澈的目光停留在她宽檐帽底下的明艳红唇,忽然扭头和男生说:“是香奈儿最新季唇彩。”
“你喜欢?”
“嗯呢!”
“我攒钱买给你。”
林霂听到男生的回答,猝地停下脚步,回眸望过去。
只一眼,竟被他们明媚灿烂的笑容晃得挪不开视线。
她也不知道究竟盯着他们看了多久,或许很久,或许只有一瞬。然后,她默默无声地转过身继续前行,伸出左手,轻轻拉下帽檐。
温热的眼泪,悄无声息地夺眶而出,淌落在左腕的伤疤。
……
“如果你不在我身旁,我会怎样?”
“就像眼睛熟悉了黑暗,张开眼,看见的还是黑暗。”
第9章 庆生日
林霂一个人游荡了许久,入夜时分回到城堡大宅。
萧淮不在,老管家在修剪花木,她无所事事地坐在电视机前,心里各种感触在蠢蠢欲动,想找关怡倾诉,又想起这里的时间对应上海的凌晨三点。
林霂将脑袋埋在双臂之间,经过一番思忖后起身去厨房,在冰箱里找到了无醇啤酒。
刚拉开啤酒拉环,手机发出了短促的消息提示音。
来自关怡的微信红包不断地弹出来,一个接着一个,每个红包都写着同一句祝福语:“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林霂吓一跳:“被盗号了?”
关怡发来语音消息:“我正要去睡觉,想起来今天是你的生日,忘记买生日礼物,就用红包代替吧,别嫌弃。”
林霂松口气,心里顿时一暖:“你真贴心。”
“我年年都这么贴心。三木,你在慕尼黑玩得开心吗?有没有给自己送生日礼物?”
“三木”是林霂学生时期的外号,如今很少被人提到。她今天有心事,听得眉头一皱,连喝几口啤酒:“没买礼物。我在喝酒,也算给自己庆生。”
“一个人喝?还是有男人陪着你喝?凭我对你这么多年的了解,你肯定独自喝着闷酒。如此重要的时刻怎么可以一个人买醉呢?需不需要我找暖男陪你?”
林霂未回复。
过了会儿,关怡说:“亲爱的,去看看朋友圈,有惊喜哟。我先去睡觉,明天再来打听战况。”
林霂感到不妙,点开朋友圈,见到关怡的新动态:“闺蜜林霂今天过生日,一个人在慕尼黑喝闷酒。有没有人安慰她?她长相灵光,手机号码见图片。”
手机开始滴滴答答作响,林霂收到许多陌生号码的短信。大部分是善意的祝福,一部分是暧昧的撩拨,剩下的则是赤裸裸的约炮,比如“一晚多少钱”。
林霂无语,赶紧删除不堪入目的短信。
一条微信消息忽然出现在提示栏。
Hsiao:“生日?”
林霂看着Hsiao这个ID,后知后觉地想起萧淮加过她,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萧淮是关怡的微信好友。
她边喝啤酒边想着如何作答,手机又响起消息提示音。
Hsiao:“在喝闷酒?”
林霂差点被酒水呛到,连忙回答:“没有。”觉得似乎没有说服力,又追加一句,“关怡捉弄我,不要相信她的说辞。”
发送完毕,林霂瞧了瞧手里的冰啤,默默地放下。
萧淮很快回道:“我送你一件生日礼物?”
林霂来不及谢绝就看见了他送给她的“礼物”,一张已被裱框、民国时代的老照片。
照片里的女子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穿着改良过的中式旗袍,旗袍并不紧密地贴身,隐约含蓄地显出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她双手交合端坐在欧式洋椅,明眸善睐,美丽而婉约。
林霂吃惊,手一抖,发出去几个惊叹号。
萧淮回复个疑问号。
林霂双手捧着手机,打字打得飞快,字里行间透露出激动的情绪:“好意外,第一次看见少女时期的外婆,真美,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其实不仅林霂没有见过外婆年轻时的照片,林霂的母亲也没见过。外婆所有的宝贵回忆早就随着战争烽火化为灰烬。
萧淮感受到了她高涨的情绪,问道:“我看过祖父的回忆录,这是苏女士十六岁时的照片。你喜欢吗?”
“喜欢,特别喜欢。” 这是林霂迄今为止收到的最特殊、最值得珍藏的礼物,不禁兴致盎然,精神大振,“还有其它照片吗?
“有,不过不是苏女士的独照,是她和祖父的合照。”
居然有机会一睹萧承翰。林霂追问:“合照在哪里?”
“在书房,密码箱里。”
竟收藏得这般严实。林霂有些小小的惊讶,这时新的微信消息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等我回家?”
“嗯?”
“等我回家,一起看照片。”
林霂在短短一瞬间做出回答:“好。”
“可是晚宴暂未结束,或将持续一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