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得轻快,脖子上玉和项链碰在一块叮当作响,走在所有人的前面,眼神也是轻快,黑色的瞳孔里还有一层深不见底的阴霾。
我注意到她,比她注意到我要晚,所以她说,这是我欠她的。于是我说,那我追求你吧。
我追求她,比她追求我要晚,所以她说,这是我欠她的。于是我说,那我们在一起吧。
我主动吻她,比她主动吻我要晚,所以她说,这是我欠她的。于是我说,那我们上床吧。
她是第一次,我不是,所以她说,这是我欠她的。于是我说,反正我都欠你这么多了,就还一辈子吧。
酒精在空气中挥发得很快,夏天,挥发得更快。
海河河面清澈透明,汽艇和游轮解了铁索,在河里自由晃荡,河水波动,白鸟扇动翅膀起飞,轻盈的,宛如蜻蜓点水。
我看了手机,五点二十二分。
“该死,居然醉到现在。”
我把揉掉眼屎,眼前干净利索。白薇睡在我腿上,面色苍白,嘴唇也是苍白,整个脸上只有眼圈是黑的。
她半梦半醒地说:“我想种一棵树。”
后来有一次我和白薇一起吃饭,白薇说,她这辈子吻过两次男人,第一次,她知道了,自己不喜欢男人,第二次,她确信了,自己不喜欢男人。
☆、性激素 一
《诊断学基础》这门课开在大二下学期,当时春光灿烂,阳光明媚,整个天津,整个世界都充满了酮体分泌过多导致的欣快感。柳树抽出它窈窕的枝叶,扫过团泊湖的水面,惊起挨在一块儿发呆的鸳鸯。细菌沐浴在春光里,疯狂地增长繁殖,细胞也争先恐后地分裂分化,人们在传染病的上吐下泻、鼻涕眼泪里,飞速地长肉。
二十岁之前,我每到这个阳气生长的时候就整天整夜地打瞌睡,没日没夜地睡大觉。大二下学期是我最后一段睡不醒的日子,那时最反感的事情就是每天早上爬起来上八点钟的《诊断学基础》。
石韦躺在床上,窝着手机,脸上映出土黄色的小说界面,死气沉沉,有气无力地说:“哥儿几个,诊基去不?”
“去啥啊,去了也不一定会,会了也不定考,考了也不一定对,对了也不一定能及格。”芜荑翻了身继续睡死过去。
“远志、商陆,去不?”石韦问。
商陆皱着眉头,濒死状,握拳敲床板:“妈的!”然后撑起身子,僵尸一样走向水房,接着是厕所。
水房六个水龙头,一个不出水,五个出了水就关不上,学生陆陆续续,不停歇地跟上,自来水陆陆续续,不停歇地出来。
“诶,诶,你真去啊?”石韦连忙从床上爬起。
“去,去,去,妈的!”我闷嚎一声。
商陆、我还有石韦一个接一个洗漱完毕,死尸般走到南院209。芜荑没来,赤松也没来。路上几个狗尾巴花似的学妹向我打招呼,我用哈气代替回答。
赤松从来不上第一节课,尤其是诊基,老师不好过问。赤松的爸爸跟院长说:“我儿子在你这儿读书,他要是学得好,不想上课就不上课吧,他要是学得不好,不上课就替我抽他丫的。”
赤松的爸爸和院长是叼同一对奶长大的,比亲兄弟还亲。那时候文。革刚刚开始,他们家那块儿分成两个帮派,一个帮派的老大是院长的父亲,另一个帮派的老大是赤松的爷爷,他俩同一年出生,同时没有奶喝。文。革时候,男人当骡子使,女人当男人使,女人的乳。房都像男人一样干瘪,挤半天凑不出一碗奶,整个万兴街最好的奶长在一个落破资产阶级的女儿身上。两方为一对□□大大小小,文斗武斗打了十来次,各有胜负。最后,一个裹小脚的老妈子说:“女人有两个奶,你们抢什么啊?”于是,两帮派握手言和,共分一对大奶,文。革十年再没腥风血雨。
院长嘴里飘出一缕黄鹤楼的青烟,腆着脸,嘿嘿一笑:“行,行,哥,你都说了,我能不做吗?”
赤松的爸爸从院长耳朵上抽出没点着的黄鹤楼:“这烟不错啊,又涨钱了?”
院长不语。
每次考试赤松都坐在商陆身后,透过商陆宽厚的身子,偷瞄他的答案,一开始偷偷摸摸,后来竟明目张胆,光明正大起来。赤松修修改改,每次都比商陆考得高,商陆考九十,他就考九十二,于是门门九十以上。因此老师管不了赤松来不来上课。
诊基老师是个女的,黑脸,肥臀,矮个儿,刚从学校毕业,干什么都有一股使不完的力气。黑矮胖嗓门极大,说话堪比大喇叭,点起名来有种阎王索命的气势,每说一句话都能把睡着的人给震醒。督导组老师来听课之后,特别满意地跟她说:“我听了这么多节课,就属你上课,睡觉的学生最少。”
学脑膜刺激征检查的时候,我听到黑矮胖在讲台上手舞足蹈地说什么Brudzinski征、Kernig征,我听不懂,满脑袋都是难懂的英文。
我从大一下学期开始考六级,到大五都没考过,整整九次,看到一批一批学弟学妹考了,过了,走了,我总算理解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意思。
一想到英语我就想到日本的电影的片头,就想到大红字写着的FBI WARNING,然后就想黑色的大长头发,溜光水滑,想到白皙的大腿,婀娜多姿,想到肥厚的臀,想到酥软的胸,想到嘴,想到手,想到天花,想到床板,门口的晴天娃娃,窗台上的风铃。然后我就乘风破浪归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了。
我想到了昨天晚上,闭上眼睛,黑夜把我笼罩,我盖上被子,一个女人出现在我的被窝里,她的脑袋跟我的骨盆平行,她的头顶和我的髂前上棘同一水平线,脸正对着我的胯。下。
我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她一头比黑夜还黑,比月光还亮的青色长发,我伸手触碰她,腰特别细,乳。房和屁股坚韧有力,像一个女战士。
我问她:“你是谁?”
她不做声。
我又问她:“你到我被窝里来嘛?”
她不做声。
她比我还熟练地褪下我的内裤,左手搭在我的下腹部,右手小指微微翘起,其余四指握成一个圆柱,套住我的下。体。她的手,比碧玉还要柔润。
这时候我的理性和感性开始争论。
感性说:“从了她吧。”
理性说:“不坚持原则,不能妥协。”
他们争论了很久,我看得到哈雷彗星跟我找了两次手,道了两次再见。
最后,理性赢了,但是它跟我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于是,我对女人说:“好吧,来吧。”
凌晨三点,云拨月开,我醒了。月光如水,我的三角裤衩也如水。
我脑震荡时为了排除脑出血找外科大夫丁丁检查了脑膜刺激征。丁丁肚子比胸大,手臂比腿粗,笑起来,脸比肚子大。
丁丁跟我说:“你这个,脑没出血。不过,是不是隐匿性出血就不知道了。你学医的,也知道,先回去养着,喷射性呕吐的话,直接去环湖。”
老师见我们学习兴致不高,叹了口气,说:“学医切忌浮躁,要像清火炖肉一样,小火慢炖,慢慢来,每次学习都要踏踏实实,实实在在。”
红烧肉就是这个做法。
每去一个馆子,我都要点红烧肉。正如干锅包菜是检验一家餐馆蔬菜水平的唯一标准,红烧肉是检验一家餐馆肉食水平的唯一标准。我花了四年时间,吃遍了天津的三星级及以下的馆子,总结出来,红烧肉中,外婆红烧肉肉最少,肉最嫩,入口即化,油而不腻。并且我还发现一个规律,我们点“红烧肉”,一般来说,肉多配菜少,点“外婆红烧肉”,肉少配菜多。在“外婆红烧肉”的领域里,金掌勺的“外婆红烧肉”肉最多配菜也多,外婆家的“外婆红烧肉”肉最少配菜也少。作为理科班出身的我,归纳总结,利用演绎推理、归纳推理,找到了原因。外婆退休了,没钱买肉,肉不够,菜来凑,所以菜多肉少;外婆年纪大,牙口不好,所以肉嫩,入口即化。外婆家的的外婆是强调手法,说明外婆特没钱,所以肉最少,才也少。金掌勺的外婆,有金的勺儿,不差钱,所以肉最多,菜也多。
这是一条已经升格成公理的经验学说,我在天津,屡试不爽。
我对她这句话的理解是,一、人为水火,我为五花肉。二、时间是水火,知识是五花肉。
我一边想着红烧肉,一边想着木槿喜欢吃五分肥五分瘦的大块肉,她说这叫“大快朵颐”,一边想着竹芯腰间的嫩肉,口水不住地往下流出,从嘴角一直滑到诊基书上。我擦口水的时候,正看见黑矮胖蹲在地上捡粉笔,像极了一块酱油放多了的红烧肉。
“哎,老师刚刚说啥了?”石韦问我。
“我哪知道,我尽想着红烧肉了。”我说,“你问商陆去,他听课认真,老师说的东西全在他的笔记本上。”
商陆听课一丝不苟,眼睛转得快,笔尖动得更快,他记笔记的速度比同声翻译还要即时,就这一点上,他完全不是个正常人。
商陆爱看书,上课看教科书,下课看文学书,睡觉前看英语单词。赤松打算出国留学,努力准备雅思、托福,整天抱着厚厚一本英语字典背,背一年也没比得上商陆看了一学期。
商陆说:“你啊,就是不专心。”
赤松知道自己不专心,也不反驳,漫不经心说:“我不急,大不了我多花点钱。”
商陆只是摇摇头,继续看他的书。
“前列腺的检查啊,首先你们要知道,性活力高的人群,患前列腺炎和前列腺癌的可能性较高。睾。丸切除以后,病人就很少患这个病了。”黑矮胖说。
我环顾四周,看了其他宿舍的男生一遭,隐隐有种立志当男科医生的冲动,把这些天天手。淫的男生睾。丸一个个切下来,切一个睾。丸收费五百,一个人就是一千,天赋异禀的得付一千五,关系不错的,打个八折。半小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