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合他的性子啊。
走到教学楼前的藤廊下,路和终于开口了,“阿秋……你看到了吧,那个人。”
秦锦秋猛地刹住脚步。
方才设想了无数种可能,但她怎么也想不到,路和要问的会是这件事情。
“你想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他的神情难得严肃,让秦锦秋也情不自禁紧张起来,大脑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说了实话:“言言让我不要问。”
路和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笑起来,“也是啊。”
秦锦秋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摸不清他话中的意指。
“那么,还是我来告诉你吧。”
这才发现,原来路和的瞳仁也是黑色的。不如林嘉言如炭墨的纯黑,他的瞳仁中掺进了一点点的浅棕,这是他的神态更多的时候像是在轻佻玩笑。然而也许,真的有那么一些时候,被以为正开着玩笑的时候,他是很认真的。
“那个人,是林嘉言的双胞胎弟弟。”
许是心中早就隐隐猜测,得到答案时不如想象中的震惊。神使鬼差地,她接口问了另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会知道?”
路和一怔,慢慢地,唇角微微扬起一些。
那是一个苦笑。
“你知道我有多么希望……”他仰起头,绿藤间已经钻出了星星点点的黄色小花儿,熙熙攘攘热闹得可爱,“我有多么希望,其实我并不知道这一切。”
之后路和像是刻意回避这个话题似的,每当秦锦秋想再次问起,他都迅速地将话头导向其他方向。回想起先前令她感到疑惑的路和与林嘉言间的熟稔气氛,她愈加确定其中有什么牵系。
不甘心地一而再再而三挑起话题,可路和显然也是打太极的个中高手。一整天下来秦锦秋竟一无所获。
临近放学时林嘉言来了。三人间座位隔得不远,秦锦秋也不便再明着追问,只能盯着路和干跺脚。放学铃打响,秦锦秋收拾了书包正要招呼路和一同回去,却听他远远说了声“今天有事,先走了”,就不见了人影。
“这家伙……”
林嘉言也另有邀约的样子。秦锦秋无奈地叹了口气,独自跨出了教室。
一路上大家都是三两扎堆,于是落单的人变得尤其显眼。不愿成为视线焦点,秦锦秋只得一再加快脚步,脑子却也没闲着——
两年前林嘉言离开松风镇来到新台,刚好赶上初三开学。莫非他与路和在那时就已认识?或者事情没有这么单纯,路和其实也是林嘉言离开松风镇的一部分原因?
牵涉其中的盲点太多,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蓦地,她的脸色一变,渐渐放慢了脚步。
她看到了两个人。
路和,以及……颜乔安。
秦锦秋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望着前方。似乎担心被旁人看到,两人说了几句,颜乔安表情冰冷地将路和拖到了车棚阴影处。路和嬉皮笑脸地说了什么,颜乔安皱皱眉,很是不悦。相距太远,她听不到他们在谈论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相识绝非一天两天的事情。
不只是林嘉言,还有颜乔安吗?
打从进颐北高中开始就将路和看作唯一的挚友,可眼下的景况让她油然生起一种被欺骗的愤怒。不,与其说是愤怒——心头的那股郁气,复杂得一言两语无法说明。
言言也好,路和也好,她的朋友,她的……为什么颜乔安都要来抢?为什么?不只是言言,连路和也觉得颜乔安更好吗?
秦锦秋身子一震,兀地回过神来,为自己荒谬低劣的想法而震惊。
同时深深地厌恶起自然地流露出这种想法的自己。
'八'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一定还有更多更多我所无法看到的。更多更多,我所无法触及的。
我也知道,双眼所看到的东西,并不一定是真实的。
不一定是真实的,却真实地存在着,真实地发生过。
记忆与双眼,究竟哪一个更值得相信。
'九'
“这些资料,上课之前送到教导处,千万不能耽搁哟!”年轻的英语老师反复叮嘱着,带笑将一叠资料交给进办公室借微波炉的女生,“拜托你喽!”
多少有些不情愿,但对方友善的笑容也令人无法拒绝。点点头接过资料,跨出办公室门时听到身后的小声训斥:“你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她!”
年轻的英语老师不解了:“咦,为什么不能?”
“你没听说吗?她呀……”
攥紧了手中的资料,师绘小跑起来。下楼时撞到教导主任,正想道歉,抿抿唇,最终没开口,一闷头跑远了。
跑得气喘吁吁,直到冷静下来,才想起手上还有急需转交的文件。
年轻的英语老师面庞上友善的笑容闪过脑海,师绘咬了咬牙,转身往行政楼的方向走去。
正值体育活动时间,循正道去行政楼势必要穿过人来人往的大操场。既然是要紧的文件,快点送到比较好吧——这样想着,她一头扎进了小树林。
横穿过小树林,可以早个三五分钟抵达目的地。
林中有专门辟出的小径,路并不难走。可天渐渐暖了,虫子也多起来,很少有学生会愿意窝在林中被虫咬。因此当听到不远处传来的窸窸窣窣声时,师绘着实吓了一跳。
几缕诡异的烟雾从枝叶中溢出,伴着一股子呛鼻的味道。师绘皱皱眉,走上前两步。显然对方也听到了脚步声,烟雾霎时淡了,同时响起急切的催促:“快,快收起来!收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拨开树丛,才发现是邻班的几个女生。
见是师绘,她们都松了一口气,一边埋怨道:“是你啊,吓死人了。”一边掏出什么东西,熟门熟路地“嚓”一声点着,叼进嘴里。
师绘愕然,但随即也明白过来了。
新台一中的初中部说来是重点,但也不免混杂了些沙砾。而此刻撞见的,只怕是传说中的抽烟窝点吧。
“看都看见了,要不要一起来?”其中状似大姐头的一个掏出烟盒朝她晃了晃,抽出一根来丢给她。
师绘暗暗皱眉,尽管她算不得用功,但抽烟喝酒打架还是万万不碰的。摇头拒绝,告别了几人,顺手将烟塞进口袋,她匆匆跑出小树林,将阵阵不屑的嬉笑抛之脑后。
虽然相当意外是师绘送来了资料,但教导处的老师还是例行公事般地表扬了她一句。圆满达成任务的如释重负令她没有注意到对方神情的异样。
她完全没有预料到暴风雨的到来。
放学时天阴了下来,狂风骤起,未来得及关上的窗被吹得啪啪作响。刘海也被风吹乱了,趴趴地贴在眼皮上,刺刺痒痒的。正掏出梳子来整理,就听班长在面前叩叩敲桌子:“师绘,班主任叫你去教导处。”
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无异议地起了身。一路都在猜测喊她去所为何事,但在推开教导处大门的一瞬间,她环顾屋内,立刻明白了情况。
“师绘,下午躲在小树林里抽烟,是不是也有你的份?”
眯了眯眼,师绘看向屋子另一头闷不作声的几个人。其中大半都被盯得低下头去,只有大姐头看起来胆大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被逮个正着,所以拖她来做垫背?
师绘目光沉了沉,直视着教导主任,“没有。”
“没有?!”教导主任一拍桌子,“师绘,现在承认错误还来得及!”
整了整呼吸,她重复了一遍,“我没有。”
“没有,你说你没有,那你一身的烟味是哪里来的?”
师绘一愣,抬起衣袖来闻了闻,真的沾了些淡淡的烟味。见她一时不加反驳,教导主任以为自己逮到了证据,得意起来,“听说你下午抢好表现来给杨老师送资料是吧?你身上的味道那时候可浓多了,对不对,杨老师?”
她这才发现一旁连连点头的是下午她交付资料的老师。
“不,这味道是……”
“师绘,好学生可不是送资料送出来的,你这样很让人痛心啊。”杨老师打断她的话。
听了这句,师绘错愕地望着她,心凉了半截。
屡屡试图解释,但都被这样那样的劝诫打断。她渐渐明白过来——对方也许根本就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的打算。
“总之,这件事情的影响非常坏。”教导主任最后拍板,“我们得把你的家长喊来才能决定怎么处分。”
师绘条件反射般地大叫道:“不行!”
“你没有说不的权力,做了坏事就得承担后果。”
怎么骂她也好,怎么污蔑她也好,但是将这件事告诉家里……想象着师妈妈和师爸爸失望的样子,师绘呼吸紧了紧。
不想让他们失望。不想让他们担心。不想让他们觉得,将自己领回家里是个错误的决定。
“你自己打电话!现在!立刻!将家长喊来学校!”
“为什么我要?!学生抽烟是坏事,身为主任污蔑学生就不是坏事吗?难道就因为她!”师绘死死瞪着教导主任,一指直直地指向冷眼旁观的大姐头,吼道,“她家给了学校赞助,你不敢把她作为首犯处置,所以要拉我做替死鬼吗?!我告诉你,我没这么好欺负!”
眼看着她的手就要揪住教导主任的领子,杨老师忙来打圆场,“师绘,你冷静点,冷静点啊……”
重获自由的教导主任颤巍巍地掏出手帕来擦汗,“我告诉你师绘,就凭你刚才的行为,我就可以给你休学处理了!”
师绘反唇相讥,“那请问,教导主任假公济私该得什么处分?”
“你,你!”教导主任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我听说你还有个姐姐是吧,是颐北高中的学生会长?”
毫无预警的一句话让师绘傻了傻,一时接不上话。
“颐北可是重点中的重点,可是照你这样子,只怕直升我们学校高中部都困难吧?明明是一家子,怎么姐姐那么优秀,妹妹就……”
师绘暗中攥紧了拳头。
明明是姐妹俩,怎么姐姐这么优秀,妹妹就很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