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唇停在仅离她颈侧毫厘的地方,嗓音仍是带着笑的,“来吧,让我来帮你,你很快就能看到你圣女般的姐姐崩溃那一刻丑陋的模样了。”
崩溃……
师绘打了个寒战,某幅画面飞速闪过脑海。
她用力挣开束缚,用力之大,连郁景也被推得踉跄几步。
“不用再等了,崩溃什么的,我早就看过了!我早就看过了!”烟雾缭绕中那张震惊与痛心交汇的脸,至今在午夜梦回时一点点啃食她的心脏,“你以为她不知道吗?她什么都懂,什么都懂啊!是我不要她的,是我不要她管我的……她已经不会理我了……”
师绘泣不成声。
额角忽地一疼。
她稍稍停止抽泣,疑惑地张开红肿的双眼。
郁景弹了一次还像不过瘾,再次屈起手指攻击她的脑门。
“说到底就是你以为人家不理你了,又没出息地不敢道歉,就一个人自说自话地跑去学坏?”郁景长叹了一口气,“而且还敢在我这个坏蛋色狼面前哭得打嗝,该说你胆大好还是该说你没心眼好?”
欸?
怎么回事儿?
方才哭得太酣畅,以至于眼下喉咙一抽一抽地好半天问不全一句话。郁景见状失笑,弯腰又弹了她的额头一下,“吓着你了?”
师绘眼泪汪汪地直摇头,见他没反应,过一会儿又怯怯地点了点头。
郁景被逗笑了。
“有些时候,不要相信眼睛,也不要相信耳朵。”他伸出大拇指反手指指心口,“只有这儿才是永远值得相信的。”
回程时车速慢了许多,也变得平稳了。一个漂亮的转弯,车子准确地停在楼道口。
师绘跳下车,摘了头盔还给郁景。
少年笑着,冲她摆摆手,算作道别。然而师绘往楼道中走了两步,又折回来。
“那个……”她闷着脑袋,咬了咬下唇,许久才下定决心似地道,“谢谢。”说完,不等郁景有所反应,便低头钻进了楼梯口。
夜风拂过小区中高大繁茂的常青树,沙沙的枝叶摩梭声蔓延成潮水,充斥耳朵。道旁灯泛着淡淡的橙黄,为这个寒冷的冬夜抹上了些许暖色。郁景打了个呵欠,懒懒地伏在车头上,抬脚朝某个方向一踢小石子。
“混蛋,出来!我听到你在笑了。”
阴暗的树影下有另一个人。
他随意地倚在树干上,五官间笑意未退,“我可不记得我拜托过你要做得这么卖力啊。好漂亮的安可,或者说,是早有预谋的即兴发挥?”
“闭嘴,等你哪天还了这人情再来说废话。”郁景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轻嘲,“我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多管闲事了?”
“彼此彼此。”路和直起身,回以同样意味深长的笑容,“说的还不就是……朋友义气嘛。”
'四'
那些过往的悲伤,留下了痕迹的或是没有留下痕迹的,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下一个路口会有人在等我,会朝我伸出手。
然后,并肩向前走。
'五'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便不会再忘记带钥匙了。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害怕去敲那扇门,还是害怕在门拉开的瞬间,面对门内一张张失望而悲伤的脸。
门锁轻微震动,然后弹开。
客厅里不止一个人在。
“你……”
她记得那个女孩子,去年曾经来过家里一次,不久前在城西地下城入口也遇到过她。然而那张面孔平凡归平凡,但却是很难让人讨厌得起来的——也许,是因为笑容。
“你好。”秦锦秋从大堆资料中抬起头,朝她弯起了眼。
师绘怔住了。
她知道,这个人同样是来自小城镇,而她却仿佛并不在意自己身上的质朴气息与周遭多格格不入般,笑得自在而坦然。
为什么她能?
师绘攥紧了衣角。她……已经快忘记了自己本来的样子。竭尽全力去迎合新台的生活,却一直都忘了想一想,改变了以后的,真的是更好的吗?
桌上摊了大堆的资料书,看来是师织正辅导秦锦秋功课。合上书本,师织看了看钟,起身道:“小绘,饿了吗?我给你留了夜宵。”
她问得那么自然顺当,仿佛替晚归的妹妹留下晚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样。姐姐,妹妹,无法更加亲密的两个称呼,用以联结的不仅仅是血缘。
望着师织一如既往柔和而耐心的笑脸,师绘蓦地鼻头一酸,再也压抑不住,扑到她怀里嚎啕大哭。
“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啊!为什么我不行?为什么我怎么努力都不行……”
师织一怔,下意识地接住她。从什么时候起便再没有拥抱过这个妹妹了呢?那竟然已经是久远到记不清楚的事了。当年神情麻木、眼神空洞的个子小小的女孩什么时候已经成为如今与自己一般高的模样?师织不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心,节奏舒缓而均匀,宛如一首悠远而美妙的童谣,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许久,她低声道:“没有人要求你做得很好很好。只要你还是你,师家一定有你一个位置。我的小妹,一直都只有一个。”
寂静的客厅中只听得到师绘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她仿佛要哭尽十年来的疲累,哭尽所有的无奈与愧悔。师织耐心地搂着她,任由她发泄心中的苦闷与委屈。就像所有姐姐都会做的那样。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打破沉默。
是秦锦秋。
她慢慢收起桌上的课本,站起身,也不走近,只是远远站着。声音不高,却在密闭的空间内回荡了很久很久。也许,无论再过多少年,这个声音也不会消散。
“当你总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的时候,总还是不够努力的。”
当你总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的时候……
师绘翻了个身,泛白的光线刺得她眼皮微微发痛。窗帘拉拢,熹微晨光自缝隙倾泻而入,形成了一条光亮的通路。静静漂浮在半空中的尘埃被光束笼罩,闪闪发亮。床头的闹钟震动了一下,嘀嘀响起,打破了清晨的静谧,简直可说有些吵闹了。但她却不急着关了它,又在床上躺了很久,才坐起身。
一夜未眠以至于太阳穴突突地疼,然而她的神志却异常清明。十年以来,她从未有哪时如此刻一般,清楚地明白着自己将要做什么。地板冰凉,光脚踩上去,她不禁打了个冷战。,慢慢走到门边,握紧门把,她的手停滞了一瞬。只要稍稍用力,她就能打开这扇门——原来从未有过任何阻碍,只要她想,就能走出这扇紧紧闭合的大门。
门外传来人声以及餐具清脆的碰撞声,透过薄薄的门板后变得有些模糊。细微,嘈杂,琐碎,却那么温暖而生机勃勃。
是她的家。
师绘轻轻吸了一口气,拧开门。
暖金色的阳光涌入屋内,熨得冰凉的地板也温热了几分。
长桌前,师爸爸正在看报纸,师织坐在一边喝牛奶,时不时发表一两句自己的见解。师妈妈端着金黄诱人的煎饼走出厨房,见了她,扬起一个一如既往慈爱的笑容。
“小绘也醒了啊。愣着干什么,快来吃早饭。今天爸爸带我们去爬山呢。”
师织也抬起头,而后站起身,拉开自己右手边的椅子,拍拍椅背,笑道:“来坐这儿,那边太阳晃眼。”
师爸爸没说话,却放下手中的报纸,替她倒了一杯热腾腾的牛奶,仔细地加了营养粉然后将杯子推到师织拉好的空座前。
一切都毫无突兀之感,仿佛他们本来就是该这么做的。出于习惯,也出于真心。
原先一再确定了的决心又剧烈地动摇了。师绘环顾屋内,熟悉的人,熟悉的布置,所有被视野所收纳的东西都令她想要打消心底的盘算。然而她不能。
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有些决心,使用期是非常非常短暂的。
她的视线在师织脸上停留了一会儿,而后转向面带讶色的父母。她不知自己所做的决定是否是正确的,但她却清楚地明白着自己正在做什么,以及自己从今往后所要追寻的,究竟是什么。
“爸,妈,我想要回桑野。回桑野去考高中。”
师妈妈一惊,手中的餐盘哐当掉落在地,素来持重的师爸爸也错愕了。一时间客厅中沉默下来,师妈妈慌慌张张地捡起餐盘,有些不知所措般,语无伦次地试图驳回这一要求:“你、你怎么突然……不,小绘,你再好好考虑……”
坦荡荡地迎向父母的目光,师绘忽然觉得肩头轻了不少,整个人轻盈得似乎点点脚尖就能离开地面。她打断师妈妈的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妈,我已经想好了。这儿是我的家,下一次,我会抬头挺胸地回来。”
不想在从你们的脸上看到伤心失望的神色。
想要告别卑微脆弱的自己。
她想一切都该回到起始,为了她所深爱着以及深爱着她的人们,这一次,该由自己跨出第一步了。
“当你总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的时候,总还是不够努力的。”
不要再自怨自艾了。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不要再自暴自弃了。
在“自己”以外,还存在着很多很多的人,和很大很大的世界。
终于看到了。
'六'
“喂,喂,请听到的各班将广播打开并相互转告,请各班将广播打开……通知,高二各班学生会成员及各班班长立即到会议室集中,再播送一遍,高二各班学生会成员及各班班长立即到学生会集中……”
洗手间哗啦啦的水声盖过了广播,因此当秦锦秋得知消息并一路狂奔到行政楼会议室时,会已开了大半。主持会议的新任会长狠狠瞪了她一眼。那一眼极具杀伤力,秦锦秋吓得一个哆嗦,缩缩脑袋,硬着头皮赶紧找了个空位坐下了。待她大气喘匀、椅子焐热后,才发现自己身边是面无表情的颜乔安。
好在颜乔安正被一旁一个圆圆脸的女生拖着说话,暂时没空理会自己。秦锦秋暗暗松了口气,拿起面前的活动安排表。
这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