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萱心里明白,可是铭章越是不说,她就越是担心。她忽然觉得全身的温度都褪去,一层又一层的冰冷裹着她,那暖暖的被子怎么捂也捂不热,最后和她的身体一样,冷冷地贴着她。
秋夜一场冷雨,下得极为细密,院中的的芭蕉叶早已被打落,翠绿的扇叶支离破碎,满地残花落尽,凄冷的寒意顿生。
这场雨来得那样迅猛,却一点退去的意思也没有,从昨夜一直下到了现在,大雨拧成千万条水绳,细细密密地交错着,打在地上又汇成无数条小河,浩浩荡荡地往低洼地带奔涌。
铭章去了北线几日,凄寒的雨一直下得瑾萱内心不安。
瑾萱坐在床沿想着事情,忽瞥见衣架上挂着铭章的几件衣服,呢大氅,军外套,皮带,连同帽子一起垂挂在那里,没有一点层次。
最外面一件的袖子裂开了一道口子,蜿蜒像一道河流。他向来雅达,现在忙得连这个也不顾了。
瑾萱看着那衣服,心里总有种莫名的哀伤。她起身拿起衣服,坐在沙发上一针一线地补了起来。上面的壁灯洒下淡淡的光,她借着那亮光认真地缝补起来。
她不擅长针线活,针线起起落落,弯弯曲曲补得像水蛇一般。外面的雨声渐大,雨点一阵阵打在窗上,发出清冽的声音。
玻璃窗的水痕一道道滑下,雨点又瞬间覆了上去,沿着刚刚的痕迹顺势而下。瑾萱一边补着衣服,一边想着报纸上的那件事。
铭章不在,读报纸就成了瑾萱唯一要紧的事情。报纸今早就送了过来,上面淡淡几笔写了澜系进兵广汝之事,字字句句针锋直指铭章。
瑾萱虽不大懂这里头的事情,但她心里清楚,北线紧张的局势得以缓解,是靠董一存的关系。报纸上虽然轻描淡写铭章和董一存的合作,但字里行间却尽是讽刺。
瑾萱知道铭章一向不肯委曲求全,这下如此强迫自己,定是下了决心。
谁都晓得那董一存是董从卿的舅舅,报纸上这样写,无非是含沙射影说他认贼作父,铭章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想必也是个权宜之计。
可是这天下的人未必像她这样了解他,想到这里瑾萱心里极为不安,暗暗祈祷不要惹出其他的事端出来才好。
瑾萱想着此事出神,倒忘了手头上的事情,针刚穿过军衣,瑾萱手上一用力,吃痛地将手指收了回来,手指上一个微小的口子早就出了血点,她不知所措吮了吮,又继续缝了几下。
到底是心不在焉,又被扎了两下,她也不去顾了,一心想赶快补好。血浸入衣衫,一点一点地晕开,到最后竟然如豆大。
瑾萱翻过衣服后才看到的,不由地吃了一惊。鲜艳的模样如同一瓣刚绣上去的红梅,悠悠地坠入淡绿的小溪里,瑾萱叹息自己没有那样的手艺。
总算是补好了,瑾萱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好像完成了一项重要的任务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39
39、字字如针 。。。
午间她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见开门的声音,她半梦半醒,以为是做梦未曾睁开眼睛。醒来之时,发现衣架上的衣服已经不见了。
瑾萱心知是铭章回来了,赶紧下了床。未见他的身影,瑾萱以为他在开会,便往会议室去。远远的,瑾萱就闻到一股呛人的烟味,瑾萱走近,会议室大门敞开着,里面却无一人。
桌底下丢了无数的烟蒂,有些未抽到一半就丢了,微弱的焰火还在翕动着。
瑾萱觉得不妙,铭章很少在她面前抽烟,让她误以为他是不抽烟的,只是闻到他衣服上的味道,瑾萱才记起来他有这样的习惯。他现在抽得如此凶,瑾萱仿佛可以看见他深蹙额头抽烟的样子,那副烦躁不安的神情。
瑾萱怅然若失地走了回来,远远见他独自站在主卧室的门口,穿着她上午刚给他补的衣服。无数的雨点在他的面前落下,好像蒙上一层薄雾似的,那层薄雾覆着他的面庞,让人看不清。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那份安静和这吵闹的雨不相协调,而他仿佛硬是将所有的思绪投入了那雨中,活生生地塞进另一方天地里。
瑾萱走过来,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但早就听见她轻盈的脚步声了。
他并没有回头,像是在和雨说话一样,“瑾萱,我是不是做错了?”
瑾萱听他言语之中带着无尽的哀伤,心里不由一阵悲怆。铭章竟然怀疑了,他竟然犹豫了。他对她说过,他不会相信别人,而今他连自己都怀疑了。
他目光如注地看着前方,仿佛要洞穿前面的雨帘,洞穿更远的石墙,看到一片更广阔的天地。
瑾萱想说着话来安慰他,可是喉咙里好像堵着一块巨石,叫她连说话都难受,她压着声音道,“你这样做自然有你的理由!”
耳边充斥着雨声,淅淅沥沥地在地上溅开了花。水雾迎面扑来,冰冰凉凉的。
过了半晌,他回头笑着说,“看你给我补的衣服!”
他扯着那袖口,十分无奈地笑着,嘴角溢着幸福和满足。
瑾萱见他将诸事不顺先抛掷不顾,心里顿时开朗了起来,也跟着笑了,抿了抿嘴道,“我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手特别笨拙,所以就不好看了!”
他笑着,拉起她的左手瞧了瞧,满眼爱怜地说,“不碍事,我就觉得十分好看。再说了,以后补多了就好看了,不过这样的事一次就够了,我可舍不得这双芊芊玉手被这给毁了。”
他的手心依旧十分温暖,用指腹轻轻地揉着自己受伤的地方。
“还疼不疼?”瑾萱笑着摇摇头。
雨仍旧是不依不饶地下着,瑾萱依偎在他的怀中,两个人久久不说话。
他身上浓烈的烟草味道,一直萦绕在她的鼻翼之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喊了声瑾萱。
那声音带着无尽的不舍,仿佛今日就是离别之日,他日再无相见一般。
瑾萱“嗯”了一声,铭章缓缓地开口,“瑾萱,你是想回平昌,还是让我送你去国外!”这是他最后的退路了,他只能将她送走。
但要如此放开她,他心里到底是有十分的不情愿。
他不能让瑾萱有危险,他不能。他痛恨这无休止的战争,痛恨董一存,甚至痛恨澜系,他痛恨这一切。所有的思绪将他席卷,令他无法思考,他只能抽烟,一根接着一根。
瑾萱忽然抬起头来,认真地说道,“不,我哪里也不去,我就要跟着你!”
那双明亮的眸子带着水汽,如迷蒙的水雾一般,触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道,“瑾萱,你怎么就这样傻!”
瑾萱的声音在耳边喃喃地响起,“我不傻,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不要将我推开,不要想方设法将我推开。”
她心底忽生一种恐惧,这种恐惧是前所未有的,她曾经想过死别,却从未想过生离,倘若有一天铭章真的将她推开,那她该怎么办,她不敢去想,哪怕只是想一刻,这样的痛苦也比钉入骨头的疼痛厉害。
雨声将他们之间的对话掩盖了去,屋檐下的水哗啦啦地流淌着,十分急速地向前奔腾,裹挟着残枝落叶,在上面打着漩涡,如湍急的河流一般,浩浩荡荡地冲了过去。
雨是那样无所顾忌地倾泻着,没有任何牵绊,这样才是真正的自由无畏。瑾萱多么想像那雨一样,然而她和它不一样,它没有任何感情,然而人因爱而勇敢从而怯懦。
大雨洗刷着一切,却洗不尽彼此心中哀愁和无助。
自打从北线回来,铭章还是忙得不可开交。
有时候顾不得吃饭,时常半夜不见人影。天气渐渐寒了起来,万物好像都急着过冬,早已隐匿得无踪无影,剩下一院子的凄清冷漠。
今晨天上堆着淡鸦青的云,大风在天上狂卷着,簇拥着那群云朵,云一会儿稀稀疏疏的,一会儿浓浓密密的,似乎带着无限的惆怅,只是泪眼凝成,却无法滴落。
北线的事情虽然得以缓解,但东隅的势头正盛,铭章南下之心已久。饭间三言两语又想让瑾萱回平昌,瑾萱一口拒绝,铭章只好再次作罢。一番收拾之后,瑾萱便和铭章一起南下了。
路过颍川,瑾萱心里一个念头闪过。
想着来日方长,现在是非常时刻,也就断了那个念头。虽北方已进入寒冬,但广汝一带好像正处秋冬交际,没有北方那样严峻的寒气,但却时常下冷雨,加上环境十分恶劣,瑾萱刚来了两日便病倒了。铭章让随行医生每天过来检查三次,瑾萱按照医生的吩咐吃药打针,却不见好。
铭章也似适应不了这样的天气,一直不断地咳嗽着。瑾萱卧床不起,不知道东隅那边战况如何,只是见着铭章每天眉头紧锁,心里不由地焦急。
铭章昨夜开了一晚上的会议,直到今天早晨还不见回来,瑾萱放心不下,披着一件黑直质呢面子皮袍就出来了。
铭章办公的地方是一处寻常的院落,旧式的院子,一重接一重。瑾萱刚刚进了月洞门,忽听一声短促枪响。她心惊胆战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瑾萱本就身子弱,被枪声一震,只觉耳朵嗡嗡作响,整个身子好像也站不稳,她只好扶着墙,不能去想不好的事情。
“出去,都给我滚出去!”铭章在书房里大吼着,眼里带的尽是血丝。
他的那双眼几乎是想要噬人,红得令人发怵。铭章一连几夜没睡好,今天又支撑了一天,身体已经耗了所有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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