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亵渎她。这样的热吻换来她真切地回应,她的身体不再冰冷,而逐渐变得火烫,呼吸声在他耳边,有带着颤音的急促感这番心灵的“小别”之后,终于迎来这样饱含着痛楚的交流,却也终让两人沉浸进狂热忘我中。野风阵阵,篝火熊熊,简陋的铺盖掩着两具年轻而富有激情的身体,没有锦屏山枕,没有瑞兽心香,亦无绣衾罗帐,而天似穹窿,地如牙床,星辰明月为华灯,虫鸣鸟啼为舞乐,他们最真挚浪漫的欢好,在被褥间屡翻浪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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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霞光透过山林的灌木丛,投到两个人的脸上,脸上不知是朝晖映照之下的红光,还是夜来缠绵所余的潮红,都觉得颊上热热,如新婚之夜那样,都有些不好意思。身边的篝火早就只剩了少许“噼啪”作响的焦炭,倒是两人湿透了的衣衫,一夜风吹火烤,都干透了,迎着晨风猎猎飘动。
两人又略略亲昵了一会儿,起身着衣,英祥见冰儿突然怔怔地对着衣裳发呆,上前亲昵地揽着她的腰问道:“怎么了?”
冰儿系紧汗巾,叹口气道:“昨天我竟没有发现,我腰里一直扎着的一卷金叶子没了,大约是落水时掉了。”
英祥还未曾因钱发过愁,尚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笑道:“怪不得你落水直往下沉,原来腰荷千金,累累成赘啊。”
冰儿生气道:“那么多金叶子!值四五百银子!寻常过日子,有四五百银子的家底,也算得上中户,如今少了这些钱,我们就彻底是穷人了。”
英祥道:“我们有手有脚,纵使是穷点,也不会饿肚子。何况,你那里不是还有碎银子和铜钱么?”
“那顶什么用!不知够不够支持路费呢!”冰儿披上外袍,返身朝小溪边走去,“不行,我要找回我的金子来。”
英祥知道劝不住她,叹口气跟上来,果然见冰儿挽起裤腿在小溪里四处搜寻,金子本身虽然沉重,但是打成薄叶片状就轻巧得多了,加之昨日桃花汛水流很是湍急,大约大部分还是被冲走了,冰儿在长长一段溪水石缝里掏摸了半天时光,才寻回来不足十分之一的金叶子,不过一二两左右,不由愁眉苦脸的:“不知道冲到哪里去了!不知道便宜了谁!”
英祥见她毫发无损地上岸,才松了一口气,搓着她冰冷的双手道:“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何苦来!万一把自己弄病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冰儿心里虽然极不情愿,但也没有其他办法,恹恹地回头收拾东西,喂饱马匹继续前行。英祥见她心情不好的样子,想着法儿逗她开心,但总不起效,最后只好问道:“你以前说你读过四书,不知道诸子有没有读过?”
冰儿道:“四书我都是被逼着读的,一概一知半解。再读诸子!阿弥陀佛,命都要送掉!”
英祥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四书诚然是读书的正朔,诸子却也有好多不坏的东西在里头。譬如说《庄子》,‘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何等胸怀!”见冰儿一派听不懂的样子,又说道:“我最喜欢《庄子》里一个小故事:‘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就是说,一群鱼儿,不巧遇上大旱,泉水干涸,它们都搁浅在陆地上,此时只剩一点点水,鱼儿身子尚不能没入。为了求得活命,它们彼此间吹出湿气相互呵护着,吐出唾沫相互湿润着,虽然贫水至此,反而感受到相互难得的温情,力虽微薄,却能互助而共渡难关。”
他的眼睛亮闪闪的,带着毫不掩饰的真情:“我们如今,再穷途末路,难得有这样相濡以沫的机会,岂不是也是上苍给我们的赐福?”
冰儿果然被他的故事说动,深深望了他一眼,也不再那么气馁了,爽朗道:“说得是!你这样一个享惯了福的小爷都不怕一穷二白的日子,我怕什么!以前,我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一样活得好好的!”停了停又问:“那么,最后一句‘相忘于江湖’又是什么意思呢?”
英祥愣了愣。他当然知道“相忘于江湖”的意思:再相呴以湿、相濡以沫,都不如在江湖水中各自游走,相互忘怀,只有当人开始学会忘我,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知的时候,才能够完全回归自然而然、自由自在的本真境界。可是那样笑出尘世的风度,自己曾经向往,经历了这许多后才知道,这才远是在俗世泥途中打滚的自己不能企及的境界。他最后笑了笑,说:“我们如今就在江湖,不忧庙堂,不是很好么?”
冰儿反正也听不懂,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点点头,望着红尘漫道的前路,有春季里的花红柳绿,也有掩藏在荆棘丛中的未知,然而既然走出来了,就这么走下去吧。天无绝人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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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噶尔战事,渐渐开始听到一些好消息,原本对乾隆兵策将信将疑的人们,终于在前方军报的翻覆中见到曙光。乾隆没有被之前阿睦尔撒纳玩弄的一些手段迷惑,亦没有被前期清军的损兵折将而吓倒。改变“以准治准”的方略之后,由新沐皇恩、将有七公主作为儿媳妇的成衮札布,带着他骁勇而忠诚的喀尔喀骑兵荡平北路;而活佛三世章嘉亦消解了喀尔喀各部对中央的不信任,青滚札布的“撤驿之变”终于被化于无形;新任的副将军兆惠更是深谙君意,带着甘肃八旗、察哈尔军、索伦军中的精锐,深入到准噶尔这片新疆域的南北,追击得阿睦尔撒纳丢盔弃甲,不得不带着他新纳的妻子——哈萨克汗公主,一路向着北方俄罗斯的境地逃窜——因而,那些原本左右摇摆不定的准噶尔城主们,要么自相残杀,要么乖乖缴械投降,臣服于朝廷的统治。
青滚札布被捉拿回京处斩,而乾隆在给兆惠的诏书中,仍切切嘱咐他务必拿到脱逃在外的阿睦尔撒纳,亦要将这罪首明正典刑。这,看来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了。
乾隆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始着手安排准噶尔的建制、屯田和移民出关,就连军流的犯人,也不再像以往那样多发往东北关外,而是一股脑去了这块被荡平、屠杀而显得有些荒芜的新地域。接着,皇帝开始着手准备拜祭皇陵,把国家取胜的好消息告知祖先——以及,那个让自己日夜思念的、安葬在清东陵平生知己。
这次拜祭之后,将往盛京避暑,因而乾隆带着嫔妃家人一同前往,可是拜祭孝贤皇后时,跟在身边的只有皇后的亲生女儿和敬公主。自从额驸被加恩免死圈禁,和敬公主的脸上绝少见到笑容,在母亲陵前,她更是悲恸失声,呜咽着跪在地上无法起身。乾隆比她把持得住些,任凭双泪纵横,却没有发出泣声,默默酹酒、默默祷祝,亲自用布帕拭去碑上尘灰,良久方道:“我来看你了。”
前朝之上,他是赫赫君王,可以不动声色杀伐果决,可以不念亲谊铁面无私,可是在这里,他宛如又重回重华宫的少年时代,亦有着带着青青髭须的青涩脸庞,清亮而善良的眸子,偷偷在无人时腻在她的身旁,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芳泽,看着她白腻端庄的后脖颈,嬉笑着对她说些喁喁情话。那时何等单纯!想着要琴瑟和鸣,想着要白头偕老,想着要生下许多孩子专心地疼爱……然而世事终究成空,若是早知她会因为二子早夭而悲伤欲绝,早知她要强撑着母仪天下的端庄而咽下若许的苦水,还不如当时一切都没有,至少他们还可以日日见着,相濡以沫。
虽则君临天下,其实并不是外人所想的:早与这尘寰远远相隔。
祭奠完孝贤皇后,乾隆显得极为疲惫,回到所驻跸的盘山行宫——静挹山庄,无心召见任何嫔妃侍奉,晚膳后,独独念着要见和敬公主,身边太监不敢怠慢,忙从公主所居的宫室把和敬公主叫到御前。
和敬公主的眼睑仍然肿着,鼻尖也红红一团,虽用了脂粉,到底不能全部遮掩。乾隆见她就忍不住心疼,见她还欲在条炕前的跪垫上长跪,急忙道:“不要跪了,这里地气寒冷,风邪侵入膝盖将来会肿痛的。坐上来吧。”很自然地拍拍自己的身边。
和敬公主毕竟不像冰儿那么恃宠而骄得放肆,忖了忖还是斜签着坐在父亲炕桌的对面,一眼瞟见炕桌上墨汁淋漓的诗行,被胡乱折着,只看得到部分字句:“……感星霜之迅,迈思窈窕以难追,一瞬惊心,五言志痛。……旧恨千秋永,新昌两度妍。望帏神黯尔,举爵泪潸然。……”她读过诗书,知道这又是皇帝忘情时给孝贤皇后所写的诗篇,其他后宫诸人,无论是在世的还是殁亡的,从没有谁得到这些情真意切的文字,想着不由又是鼻酸,却听耳朵里传来乾隆轻柔的声音:“虽是一路随侍朕过来,还没有时间问问你,这一阵过得可好?”
和敬公主忍泪道:“回皇阿玛,女儿挺好。”
乾隆定定地看着她,是不相信的神色,却不是一般出自不信任的打量时那种锐利的目光,半晌道:“你也骗阿玛!你看看你,脸颊都陷下去了,眼圈也是郁青的,不是思虑过甚又是什么?”他这话一说,和敬公主的委屈再也忍不住,两颗眼泪一下子滑落下来,自觉失仪,掏着帕子要擦,乾隆叹息道:“朕想着你,想着色布腾,心里也难受。”
和敬公主掩着泪道:“色布腾昏聩,辜负了皇阿玛的心意,如今也悔得不得了呢!皇阿玛不杀他,已经是恩遇之极了。女儿哪敢再有非分之求?”
乾隆苦苦一笑道:“如今仗是打赢了,国家没花太多银饷,虽有几个大臣殉国,但朕完成了圣祖和先帝的遗愿,也颇觉欣慰。只是欣慰之余,想起此仗真正断送的,是你与冰儿的幸福,还是觉得痛心。”
作者有话要说:
☆、立定山河毋自哀
他的眼睛望着窗外的落日,天气那般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