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肝尖儿!焖羊肉——不吃不算来京城——”
“豆汁儿咸菜炸焦圈——”
“瞧一瞧来看一看,家传绝密、百年老方——专治跌打损伤膏药!”
“香不香您闻闻,卤猪耳朵口条羊脸汤!”
“半空儿……喷香儿……”
“您瞅瞅,老三家的冰糖葫芦!橘子、苹果、山里红;嫩藕、李子、红黄杏。”
“您挑个蝈蝈葫芦吧!”
冰儿一会儿就捧了满手东西,边大吃大嚼边随着弘昼看天桥的杂耍班子、木偶戏、耍猴子的、斗鸡斗鹌鹑的、耍把戏卖狗皮膏药的……不觉走到一个摊子边,四周围了好大一个人圈,冰儿和弘昼都是好事的,费尽心思挤到最前面,却是卖艺的。只见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把辫子绕在脖子上,拿老大的一把明晃晃的片儿刀,刀侧在胸口上拍着,旁边一个精瘦干练的小个子正说得口角泛沫:“……说这刀不快?老二,比划一下给这位爷看!”
那粗壮汉子马上拿起一根山药,横过大刀“刷刷”几下,只见薄薄的山药片下雪般飞溅到地上。围观的众人死死盯着那大汉,只见他几下脱去了上衣,宽板牛皮带勒得腰紧紧,一身乌黑油亮的腱子肉微微跳动着。小个子发了话:“如今吃碗饭是真不容易!各位大爷大娘大叔大婶,我兄弟今日舍命为大家表演刀砍活人。这演出惊险,一个不好就要出人命,这当然关不到诸位的事,但也请诸位看在出生入死的份儿上,帮助几个,让兄弟们好早早凑够路费回家,兄弟们没齿难忘,来世作牛作马报答!”这一招揽,人更多了,都挨挨挤挤看“刀砍活人”的好戏。
冰儿一看就知道是一类江湖骗术,又见那几个卖艺的话里带着无赖,便没了兴趣,怎奈弘昼好这个新鲜,一定要看个过瘾。只见那黑大汉右手持刀,运气于左胸,胸上肌肉高高地鼓起绷紧。黑大汉的脸憋得发红,五官都拧歪了,突然大吼一声,挥刀向自己左胸砍去,只听“通”地一响,周围一片惊呼,几个胆小的妇女孩子拿手捂了眼。弘昼也是眼皮一跳,轻叫道:“我的妈呀!有这份胆量可以当个千总!”冰儿却满不在乎,“嗤”地一笑:“叔叔别给他懵了。出来跑江湖混饭的勾当营生我最清楚。您掏把小解手刀叫他这么砍一下,他绝对不敢!”
“哦?”弘昼半信半疑,再看那黑大汉胸口只微红,又百思不得其解,只见那大汉面不改色,挥起刀边吼边连连向左胸猛砍,居然一点事儿没有,周围一片赞叹。小个子不失时机端了个条盘出来收钱,只听得一片“叮当”声,转到冰儿面前时,条盘底部铺了厚厚一层铜子儿。冰儿摸出几个铜钱放上去,一边对浑身乱摸的弘昼道:“虽然骗人,也得练些技巧,混碗饭吃总是不容易的。”弘昼身上全是金瓜子,怕拿出来招眼,正搜寻几个铜哥儿,模糊应了声。那小个子眼中精光一闪,斜了嘴角冷笑道:“怎么着,还有人不服气呢!”边把一条盘铜钱倒进大褡裢袋里,边转到场中间拱拱手:“既然有人不服,咱们不不妨请外人来砍。”
弘昼忙推冰儿:“你去试试。”
冰儿一撇嘴:“我才不出这个尖儿呢!别说大刀片子,就竹片我也能把他砍死——那不找事吗?还伤我的阴德呢!”
小个子正眼也不向这儿望,只四下跑圈儿:“咱们愿赌服输!出了事儿自己个儿抗!——您不行,那么瘦弱,人家不以为您使了劲;您也不行,我知道您出身书香门第,下不了这个狠手;哦,您,就您了!您中间请——”
一个矮墩墩的壮小伙子走到中间,拎起刀又有些踟躇。黑大汉上下左右耍了一套功夫,又抖着双臂发气功,片刻示意可以开始了。小伙子蹑着脚用刀砍了大汉胸口一下,下面马上有人喊“妈呀!”大家都吓了一跳。
弘昼好奇心顿起,突然向身后长随要了一枚五两的细丝纹银锞子向地上一扔:“爷今儿个高兴!小伙子你用力砍,砍破了皮这银子归你,砍不破这银子归他!”
五两银子够农户人家半年的嚼用,四周人大哗,小伙子和黑大汉对视一眼,小伙子“呸”地往手心里吐口唾沫,握住大刀向大汉身上砍,开始几下还轻,后来见大汉毫无反应,下手愈重。可刀却像砍在石头上一样,生生地反弹开去。
弘昼的眼睛瞪得有铜铃大,摇头叹道:“这京师地方还真是藏龙卧虎!我以前居然没发现。”
冰儿冷静地说:“您别上当!为啥选那小伙子?——搭档!早就排好的把势,就跟衙门里的黑心板子一样,看着重,其实轻。”
“可这是刀啊,再轻也该破点皮啊?”
冰儿微微一笑:“钝的!您把刀竖过来磨半个时辰,把持着力度看看手臂——有点疼,但忍得住,更不会破皮。”
“那为什么能削山药?”
“刀尖锋利呀。您看那刀,前半段是反弧形,磨得利,削山药是没有问题,后半段钝的,砍人就不要紧。这种江湖上的雕虫小技我见得多了。您要有空,那些什么油中捞物、口里吞火、手掳火棍的把戏门道,我都说给您听。”
那边,小伙子已经砍得精疲力竭,扔了刀一拱拳:“兄弟服了。”小个子忙殷勤地为大汉拿毛巾递茶水,又去捡地上弘昼扔下的银子,谁想弘昼是个得理不让人的,一脚踏住了银子,冷笑一声“慢着”,一个眼风一扫,跟班的便去捡起那把大刀,弘昼拿捏着在自己手臂上碰碰,果然中间都是钝的,稍用力砍也没事。于是道:“当街骗人来了?银子不给了。”
其实江湖人混饭吃也不容易,小个子脸上没了笑容,四下一看搓搓鼻子:“怎么,砸场子来了?看你穿戴人模人样,恁地不讲规矩!你是哪门的?没打听过我们的名号?”
弘昼也是能痞的,嬉皮笑脸道:“哟,我可没门没派,可想见识见识街头的无赖混混是怎么骗钱的。——你要爷的银子?磕俩响头,爷一高兴不定就赏了。骗爷的钱——哪怕就是一个铜子儿——也是两个字:‘不行’!”
弘昼几个跟班马上趋步上前,虎视眈眈地扎着架子,弘昼“刷”地挥开大扇子,满不在乎地看着。
小个子知道来者不善,陪笑道:“看来是我们平日里不慎,招惹了两位爷了。若是的,咱们在这儿给两位爷赔个不是。”眼风便向弘昼扫去。可弘昼的脾气岂是这么容易就收拢的?他昂头道:“没有这个规矩。你虽然没惹我,可骗着爷,爷就不高兴。”
小个子心里有些怯了,但这场合要是输了面子,用行话讲就叫“栽了”,往后再难在北京城里混地面了,心一横手一招对后面大汉道:“看来这位爷的头不好剃呀。——老二,他嫌咱们的刀钝,现成的盐水,当场磨把来。”大汉便把一把尺来长的匕首磨得雪亮,“哒哒”还滴着水,送到小个子手上。小个子嘬嘬牙花子,突然高高卷起袖子,牙关一咬,用匕首尖在自己手臂上一割。看着刀子下得不重,可刀是着实锋利,立刻血水就流了出来,流得也不多,红艳艳的煞是吓人。弘昼不由有些腿软,冰儿冷笑一声仍不开口。小个子像来了劲一般,索性在手臂上割了十几下,写了个大大的“义”字,对弘昼狞笑道:“江湖规矩,您先生也这么着刻个字儿,咱们便算扯平,兄弟认您做大哥,以后俯首帖耳;若不然,银子兄弟就愧领了,还请先生您磕三个响头叫咱们声‘大哥’,就是两清。怎么样?”
弘昼哪儿敢!银子他是不在乎,可叫他堂堂天子御弟、和硕亲王给这下三滥跑江湖的下跪磕头,他也拉不下那个脸面。此刻只想脚底抹油快溜,但这阵势怎么溜得掉?!小个子何等精明之人,倒拿着匕首递向弘昼,弘昼不及发话,冰儿一伸手上前接过匕首:“好来好走,各管自己的屯子。兜搭我们什么事?”
小个子正色拱拱手道:“兄弟,是你们那位先砸我们的场子!大家吃饭都不容易不是?”
“是也是,但你玩得也过了,在我面前班门弄斧!”冰儿犹豫了一犹豫,好言劝道,“咱们各自退一步,否则,砸了场子你们以后还怎么在这地界上混哪?”
“等等!这也是门道?”弘昼好奇上前,突然一手捏住小个子的胳膊,一手在上面一抹,那手臂上一片殷红的血迹擦去,皮肤上只几道红印子,连皮都没破,弘昼转头征询地望着冰儿,冰儿道:“想学泼皮你也得有点硬骨头!姜黄水涂手臂,再拿蘸碱水磨的刀儿一砍,血红的东西就是这么来的,对么?!”弘昼大爷脾气发作,不由大怒:“好啊!又骗你爷!来啊,拿这些骗子们到顺天府去!”
小个子急了,猛地把手一缩,一把把弘昼推得退了好几步。好在弘昼也是打小打布库练骑射练出来的,踉跄了几步没有摔倒。几个亲王府的跟班赶紧上来护住主子。冰儿见欺到弘昼头上来了,她是胆子大又讲江湖气的人,不由恶向胆边生,低了身子把小个子一条腿一绊,他人就横摔下去,冷不防黑大汉拎着钝刀就冲冰儿砍过来。弘昼吓得一抱头,嘴里喊:“别光顾着我!那边公……公子也要紧!”
冰儿插身过来,灵巧地拨开刀,斜手一拧,黑大汉一身蛮劲,哪敌得过冰儿的巧劲,人一个稳不住,打旋儿栽了一跤。冰儿回头笑道:“放心,我不要人伺候。这些个二把杈,我一个人就能收拾干净!”此时,看热闹的一般游客都已跑光,只剩些没事干帮衬凑热闹的闲汉街棍,有剔牙叫好的,有不分对手上去打太平拳的,也有干脆跑到卖艺人的摊头翻找值钱物件的。有几个站在外围,本就和卖艺人一伙当托儿的,此时黑了脸上去帮打。弘昼怕吃亏,抱了脑袋猫了腰钻在一边,又担心冰儿,却见她越战越勇,七八个人围着都被打得落花流水,看戏般看呆了。
正在这时,顺天府的人来了,一个八品小武弁带着二十来个衙役把冰儿、弘昼的跟班及几个卖艺人团团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