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严烈那口水连篇的介绍词,浮紫枫不禁觉得好笑,这严烈虽然大大咧咧做事说话不经过大脑但也不失可爱之处。维护起主子来,严烈不落于任何人之后。
前头传来严烈和随行士兵的嬉笑声,身旁车座内的少年却安静异常,浮紫枫看着握缰绳的手已经被冻的通红,朵朵白色的花瓣早已经覆盖住了手背,抬头凝视天空不断降落的雪花,浮紫枫想着,这雪花就和他主子一样,生来圣洁,可一旦落地注定要被尘世的污浊所沾染。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会想起他初出京都的景象,以及那一年初见他时的模样。
圣天帝是圣王朝的第十代君王,可每代都子女缘薄,到了天帝这代只有四位皇子,于是天帝把天下四分,京都也就是京城分封给皇后嫡子当今的太子殿下,把富庶的江南月都分封给了贵妃之子逸王夕拾,西北牧羊之地风都则分封给了淑妃之子硕王素淡,最后只余西南边陲之地分封给了睿王醒夜。
人们都说,因为睿王的母亲没有封号且是艺馆的风尘女子,在朝中没有家族可依靠、在后宫更是被其他妃嫔排挤欺压,分封的时候只配得兄长挑剩下的地方。
那时候的浮紫枫也只是十五岁的少年,因父亲犯了贪墨罪累至全家遭贬,被贬之地正好是处西南边陲的花都,他们全家成为了伺候睿王迁移去封地的奴才。那一年,睿王才是七八岁的孩子,身着一席白衣锦袍,怀抱着一把檀木古琴,耷拉着脑袋被侍女推搡出宫殿正好跌在了他的脚边,当浮紫枫想要去扶助孩子的时候,却意外的被孩子拒绝了,孩子没有顾一身被蹭脏的白衣,而最先检查了那怀里宝贝的不得了的古琴,在确定古琴完好无损的时候,孩子天真的笑了,那一笑让浮紫枫不禁呆了一呆,当时心中就暗想,“这孩子生的真俊。”
也许因为那天真一笑,浮紫枫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勇气,竟然开口和孩子说了话,“主子,请踏着我的背上车吧。”边说着边跪下伏着身子等待主子把他当阶梯踏着。
“你是奴才吗?”孩子清脆的嗓音晕了开来。
浮紫枫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他一直思忖着,若不是奸佞小人诬告他父亲,他现在还是四品京官家的大公子呢,怎么可能会是奴才,也因为这骨子憋屈已久的闷气促发了浮紫枫的傲劲,浮紫枫昂起头来坚定的对孩子说:“我不是奴才。”
孩子听到这句话似乎很兴奋,扯着浮紫枫的衣袖就说道:“那你能帮我把母亲接出来吗?”
母亲?
既然这孩子是主子,那么他的母亲即是后宫的贵人,莫说是凭他一介罪人身份不可能办到,就算是当朝王公大臣也办不到。一入宫门深似海,皇帝的女人就算是死也得死在深宫大院里,只是可怜了这孩子,还这么小就要离开母亲去那边陲之地当什么毫无实权的王爷。
“不能吗?”孩子看浮紫枫不说话,似乎意识到了自己任性要求,咬了咬唇又耷拉下了脑袋,抱紧了怀中的古琴,古琴被袖口不经意的刮出一道音符,铮的,清脆又响亮,震得人心里难受的慌。
闷闷的不说话,孩子抱着琴绕过浮紫枫,先把琴搁上车,然后自己攀爬上车座,根本没踏着浮紫枫的背脊上车。虽然只是小小的一个动作,却已然让刚成为奴才的浮紫枫感动不已。尽管这个人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咕噜咕噜滚动的车辕,卷起了一地的尘埃,也同时卷走了浮紫枫在京都所有的过往。十五年的京官少爷生涯即将烟消云散。他不知道等待着他的那个地方是怎么样的,在没见到这个孩子之前,他有过怨恨、有过不甘,甚至想过一逃了之;可见到这个孩子,他忽然觉得未来并不是一定没有希望的。
孩子在车上极其安静,安静的抚摸着古琴,安静的弹拨着一根根琴弦,明明生得一副谁见都可乐的脸,可眼神却寂寞的忧伤。
看到同一天去往封地的皇子都有母亲前来相送,那些珠光宝气的女人怀抱着儿子哭得死去活来的说什么都不撒手,更有甚者到了启程时间还需要几名宫娥拉拽,母亲才放下孩子的情况出现。看着车队渐渐走远,被侍卫拦住的妃嫔们个个泪眼摩挲,有的哭喊着把嗓子喊哑掉了,有的竟当场哭昏厥了过去。
浮紫枫知道这些女人们中惟独没有那个孩子的母亲,他以为他不会去看这种画面,免得看了伤心,可孩子还是看得起劲,边看边笑着说:“你看,他们的母亲哭起来真丑,果然还是我母亲最美了。”
笑得张扬而天真,笑得空洞而寂寞。
原来七八岁的孩子也能这般倔强又坚强。
历时三个月才到达西南边陲之地,这个地方虽然不富庶,但景观怡人,四季分明,春天的时候很多从未见过的可爱花朵会齐齐开放,雨后天边也会挂起巨大的彩虹;夏天的时候能吃到很多新鲜的时蔬和可口的瓜果;夜晚乘凉的时候更有很多闪着荧光的萤火虫围绕在周围,听着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然后安然入睡;秋天会被无数的枫叶包裹;冬天落叶能变成厚厚的毯子然后被纷飞的白雪所覆盖……京都没有这样让人幸福的景色,于是一年又一年,浮紫枫成长为了青年,而他的主子也长成了一位翩翩美少年。
只不过他们从此再也没被传唤进京过,少年在成长的过程中渐渐模糊了母亲的身影和容貌,而在来到花都的第七年少年得知了母亲病逝的消息,但没有皇帝的宣召,他没有资格进京祭拜母亲,于是得知消息之后的一个月里,每晚他都在反复弹奏着同一首曲子《忆故人》,弹到手指开裂,弹到琴弦崩裂,然后他说,“紫枫,从此以后,我再也不用思念谁了。再也不用了。”
说着的时候,少年只是笑。
隔着夏日的月华,微光打上少年白皙的侧脸,忽明忽暗的光辉隐去了少年的愁思,于是,少年的模样变得模糊起来。
浮紫枫不知道少年心中深埋的情绪,但浮紫枫知道,少年和他一样是不喜欢京都的。
此次进京奔丧也是奉旨而为。
十年过去了,花都的花开了又谢,那京都的呢?
三年过去了,他母亲的坟头是不是也无人打理?
“紫枫,你在想什么?”清幽的嗓音从卷帘里传来,截断了浮紫枫的思绪。
“呃……”
卷帘被书卷拨开了一道缝,里面的人正好能看清浮紫枫的尴尬的表情,醒夜低眉凝目,表情一派正经,缓缓的开口道:“嗯。让我来猜一猜。”
浮紫枫勒紧了缰绳,等着主子接下来的猜测。
谁料,醒夜用书卷轻敲了下脑门,灿烂的笑了起来,刚才正经的表情丝毫不见踪影,而且语带调侃,道:“啊,不会是在想你遗留在京都的青梅竹马吧?”
听完,浮紫枫差点黑下脸,皱着眉头暗道,明明和他一起来的,哪里来的青梅竹马,这玩笑开得真过头。
“我们的护卫军大统领居然成黑面神了,好玩,哈哈哈……”卷帘的缝隙不知道何时闭合上的,此时只听得到帘子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被这样一笑,浮紫枫更加面色挂不住了,不过也难得主子跟自己开玩笑,就算硬撑也要打圆场笑着认了。不过,就在浮紫枫郁闷的同时,帘子里又传来了主子的声音,“京都又非龙潭虎穴,你在怕什么?”
浮紫枫听得真切,他主子的语气里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
他不是在害怕,只是最近接到暗卫密报,说皇帝驾崩曾单独召见了太子,留了一份密诏给太子,里面除了太子登位的内容之外,还包括对三王不利的消息。离京都较近的逸王和硕王早早就上京了,浮紫枫怕他主子因为行程长而失了先机。
帘内的醒夜端起茶杯,缓缓啜饮,饮完眼帘半阖,仰躺于枕被之前,最后落了一黑子在棋盘之上,似自言又似告诉帘外之人,“非攻。墨守。”
闻言,浮紫枫不再开口。
绣着睿字的红色旌旗顶端,点点雪花沉积的雀跃,车队行进的节奏缓慢而有序。
正午的太阳要升起了,车马在雪地里扯出数十道长短不一的影子。
凉风轻轻吹过,吹起马上人的衣袂,春天的风让人感到粟冷。
偶尔,有几只小鸟的鸣声打破了周围的谧静。
只不过鸟儿无法告诉他们,此次京都行,是福兮还是祸兮?
40
40、第二回 初遇 。。。
初夏时节,京都已渐露暑热之象,一大清早人还未起就能听见知了那烦人的叫声。
祥阳区算是京都最繁闹的中心街区,可是几月前皇帝驾崩所有街道都被戒严,不仅不允许大车辆通行、甚至青楼艺馆等找乐子的地方都被暂封了,说是国丧期间要戒除一切娱乐活动,以表臣民哀思之情。
贤正街本是京都一条不起眼的小街道,只是毗邻城门,靠着商贸往来的客人这才慢慢兴旺起来,可碰上国丧期间没了往来客商,这条街顿然萧条许多。晌午时分这条街竟一个人也看不见,恼人的知了声吵得街道旁一茶寮的小二连打瞌睡都是捂住耳朵的。
突然呼哈呼哈重喘气声传来,接着叩叩叩敲击桌子的声音也传了开来,一个俏皮的略带稚气的嗓音飘进了店小二的耳朵里,“那个……请问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十六七穿桃红色衣衫的女孩子从这里经过呢?”
店小二本是不乐意搭理的,听这小姑娘的声音很好听心里突生出想看看这打扰他睡觉的人儿到底长成什么模样,半眯着眼睛抬起头打量过去,站在眼前的小姑娘十四五岁,穿着素色的罗裙,如包子般的双髻端端正正的盘在脑袋两侧,模样颇为水灵,却算不上秀丽之姿,不过一双眼睛却生得又大又亮,而且含笑的时候嘴角边两个浅浅的梨涡,让人很容易就喜欢,按这个年纪小姑娘的眉眼似乎都没长开,说不定三五年之后也会出落成一位标致的美人,但也这早已超出了店小二关心的范围。
“姑娘要找之人有何特征,且细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