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安然,吾安然,安然归来。”辰南枝小声念着,指尖不由自主的抚过字迹,心里仿佛堵了什么东西,感觉自己想到了什么,却又忽略了什么。
“这到底什么意思……安然归来。”
——安然归来。
——归来。
辰南枝蓦地瞪大眼,捏着纸的手都开始不住颤抖,这个书房,能在他不在的时候进来的,除了玄,不会再有别人。那么,这些字……
他慌忙起身,走到书架前伸手在书架里翻找着,直到把书架上的书都挥落在地,却依旧不肯罢休,转身在另一处书架上翻找,却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随后又回到书案前,把案上的书、砚台、毛笔都翻得乱七八糟。
“怎么没有呢?上次明明没有丢的,难道是……不可能啊!”
辰南枝看了眼门外,直身绕过书案正向门口走去,却无意踢翻了书案旁放画卷的画筒。筒里的卷轴散落一地,与卷轴一起摔出来的还有数不清的纸球。辰南枝疑惑的蹲下身,捡起一个纸球小心翼翼的展开,只见纸上如鬼画符一般的墨迹铺满了纸面。
与上一次在书房,玄用嘴叼着笔鬼画出来的几个字的字迹一样,只是这一次,似乎写的不一样。
辰南枝继续将剩下的纸球一一展开,看到最后,不可思议的神色已然染满了眼中。他把纸张一张张的在地上铺好,看了看字迹,有调整了几张纸的顺序。于是,便可清楚地发现,这些字迹由最初的凌乱渐渐成型最后变得规整,直到方才砚台下压的那张纸为止,一张纸内由最一开始只能容下一两个字,到最后终于满满的写下了十个字。
——君安然,吾安然,安然归来。
辰南枝又抖了抖手中最后几张皱巴巴的纸,暗笑着,就知道你没丢,想丢也没处可丢,藏哪都能被我找着。辰南枝用指尖沿着纸上的墨迹,慢慢游走勾勒,每张纸上都只凌乱的摆着两个字,这是玄第一次写下的。
——是你丢下我的。
呵呵,安然归来?辰南枝收好了那几张纸,小心翼翼的夹进书里,在书架上摆整齐。既然说好了要安然归来,那便不可食言。
第十三章
飞溅的鲜血,尖利的惨叫,低沉的喘息,失控的欲望,还有惊恐的双眼……一切交织在一起,蠕动着,纠缠着,如同那成百上千的蠕虫滚在一起,令人恶心到呕吐。
挣扎,没有用,最后那双目眦欲裂的惊恐就这样深深映在脑海中。直到目光涣散,惊恐失去了色彩,那双眼,依旧在记忆中睁得目眦欲裂。
安然猛然睁开眼,脸上的汗珠滚滚而落,中衣也被汗水浸透。眼中的惊恐让他的眼神开始涣散,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着,最后全身都开始轻轻颤抖起来。
“安然?安然,你醒醒!看得到我吗?”一只画着诡异图腾的黝黑的手在安然眼前挥动,安然却仿佛看不见一般,依旧大睁着眼睛,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汗大颗大颗的往下落。
那个惊恐的眼神和尖利的惨叫仿若仍旧发生在身边,声音如此清晰而真实,安然只想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找个地方躲起来。
“吾主,他被梦魇住了。”
坐在安然身边的赫然就是那个北巫族的法师,他依旧把自己罩在一件宽大的白色袍子里,大大的帽子几乎遮住了他的脸,而被他唤作“吾主”的,却是趴在床边的一头黑豹。
豹子闻言,站起身,大半个身子趴在床上,金灿灿的眸子盯着安然大睁的眼,喉咙深处溢出低吼。猛然间,豹子的眼中一道金光一闪而逝,随即安然浑身一震,眼神开始渐渐聚拢。
“你终于醒了。”法师起身,为安然倒了一杯水。
安然坐起身默默接过水,抿了一口却不再喝了,身上的衣衫湿透,浑身一片湿冷,黏在身上极不舒服,安然却没有心思理会这些,他依旧沉浸在那噩梦之中。四个月之前,仲夏之际,他从幽冥山仓皇逃出,一路北上,本只需月余的路程硬生生被他走了两个多月。他已经数不清这一路上他的理智失控了多少次,杀了多少人,有武林中人,有庄户之家,还有路边的乞丐,道上的游子,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人。
那么多人,那么多惊恐的眼神,尖利的惨叫,猩红的鲜血,尽数化成他的梦,日日夜夜的折磨他。
真是报应啊!
法师见安然又陷入了沉默,估摸着他又开始想那些噩梦了,于是问道:“这是第几次梦魇了?”
安然愣了愣,方回神,转头看着趴在床边的黑豹,伸手抚上它的头,轻轻道:“不记得了。”
黑豹舒服的眯起眼,轻轻抖着耳朵,在安然的掌心里磨蹭着。
“真难想象,这两年来,我都是以这种形态生活着的。”也是以这种形态,杀了无数人。
“你的灵魂寄居在吾主的身体中,却是意外的保护了年幼的它。成年以前,吾主的灵魂只能沉睡,所以没有灵智的幼豹在没有母亲的情况下,是很难在山林里生存下去的。”法师看着在安然手下撒娇的黑豹,眼神闪了闪,却终是将一丝异样换成了恭敬,“若不是因为你,北巫族只怕现在依然还在寻找吾主,而没有庇佑的北巫族,在第三个初雪降落之前,必将全族灭亡。”
安然手掌一顿,半晌,低声问道:“去年初雪之时,我已来过,那时为何不告诉我,还将我放走?”
“你的意愿,即是吾主之愿。”法师右手贴心,恭敬的对黑豹俯下身。
虽然现在的到来让自己成为了北巫的恩人,可是,让他们陷入那种窘境的也是自己。安然看着黑豹金灿灿的眸子,再次抚了抚:“你不该跟我一样这般自私的,这里是你的地方,也是你的职责所在。”
如果当初选择留下黑豹,那么那半年来的煎熬,是不是也就不复存在?可是,若是这样,那辰南枝还能认出他来吗?
安然低着眼陷入沉思,脑中闪过一幕幕往昔的画面,最后记住的,却只剩下辰南枝的脸。他的笑,他的怒,他的高傲,还有他的脆弱。
然而,还不等安然疏离好纷乱的思绪,黑豹却是一跃而起,压在了安然身上。安然身子猛然一沉,黑豹的大掌压在自己的身上,却是格外的沉重。
“玄,不要闹了。”
黑豹却就势整个趴在安然身上,大脑袋直往安然怀里拱,玄亮的毛蹭着安然的胸口。
这场景,怎么就这么眼熟呢,不会是被自己带坏了吧?安然有些傻眼,无奈的伸手摸摸玄的头,玄立即抖抖耳朵,安静的蜷在一旁。玄对自己有依赖,这一点,安然知道,也理解这是为什么。一个从小就保护自己的存在,是谁都会产生依恋。可是,自己是一定要离开北巫的,玄却是属于这里,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不管它喜不喜欢自己这么说它,但是,保护北巫是它的职责,这一点,谁都不能否认。
“玄,你是属于这里的,而我,终将要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去。我不能再因为我的私心,而连累更多的人了。为了南枝,我没有放你离开,却是用更多的人的性命来做交换,有江湖正派的,有北巫的,甚至还差点搭上南枝。”安然低垂了头,声音越来越轻,竟有着浓浓的失落,“玄,不能保护南枝,是我心里的遗憾,但是要因为我自己而伤害别人,我却是于心不安。”
玄将脸埋在被子里,安然说着话,它却是将耳朵贴在脑袋上,显然是不愿意听到他说这些。
“玄,听话,无论如何,我要离开,而你不能。”
“吼!!!”安然话音刚落,玄猛然跳起,压在安然身上,金灿灿的眸子盯着安然的眼睛,霎时间,一道精光再次闪过它的眸子。
安然缓缓软到在床上,陷入了沉睡。
“吾主,他会做噩梦的,不让他多醒一会休息休息吗。”
玄呆呆看着床上的人,闻言,却是抖抖耳朵,金色的眸子里再次掀起暗涌,随后转身离开了。
依旧是满目的猩红,刀光、剑影、飞跃的身姿,有低喘,有□□,有怒吼,也有尖叫。鲜血流淌过地面,染红了碧绿的草,草随着鲜血的浸染渐渐枯萎,却是开出了无数艳红的彼岸花。
忘川泠泠,彼岸荼蘼。
这一次,惊恐的眼神换成了自己的,淌着血的人儿,变成了辰南枝。就在眼前,他缓缓的倒下,就在眼前,无数的火光,无数的人影,无数的呐喊。
“除魔卫道!!!”
安然转醒的时候,只看到法师坐在一旁默默捏着心诀,不过片刻,却听他低声问道:“你醒了,可是又梦魇了?”
“嗯。”
“这一次不错,情况比以前好转了很多。”
“因为这一次跟以前梦到的不一样,”安然静静望着头顶的床帐,冷汗依旧浸透了衣衫,“这一次,我梦到了南枝,他在我的眼前就这么倒下了,而伤害他的人,正是我这些天以来所愧疚的人。”
法师捏诀的手一抖,缓缓睁了眼,随后又闭上了。
“是不是玄对我做了什么?让我的梦景变了。”
“吾主无法消去你的梦魇,它只是让你看到了别的东西,然后让你自己明白一切后,才能拔出心底的恐惧。消除梦魇,只能靠你自己。”
“可我觉得,真正想明白什么的,应该是它自己。”
法师一愣,嘴唇动了动,却终是没有说出一个字来。许久的沉默后,安然缓缓道:“我觉得,我可以离开了。”
第十四章
自从从那个梦境中醒来,到安然离开北巫,玄都没有再在他面前现过身。安然打点了一些行装,就这么只身上路了,回头看看这即将迎来又一个初雪的北地山林,安然突然看到一抹玄黑色的身影在林间一掠而过。
只那仿若错觉般的一眼,便足以让安然欣慰。看来那番话,玄是听懂了的。一个让它如此依赖的人,安然相信,它一定会听自己的话,好好地守护着这片山林。
至于玄想要告诉他的,安然心里已经明白。江湖势力集结,对忘川阁的征讨势在必行,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