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乔安国犹疑道,“可是方奎……”
“若是方奎真有大用,我又何须找她?”潭王站起,缓缓踱了几步,“要方奎,最多是刺探二哥一点消息,要她,”
他含笑摇摇头,“好处可远不止刺探消息这一点。自从她进宫以来,一直是我拉她一尺,二哥便拉她一丈,如今二哥终于再忍不下去,将她拉去跟前护了起来。这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我就是要他如此。她若真来倒戈向我,反倒不美了。”
乔安国明白他的意思,事情还是归结为最初总结的那个原因,今上再有本事,也没办法改变那姑娘的出身,留个罪臣之女在跟前就是留个巨大把柄给他们拿捏,今上越是珍重,越是离不开,将来他们以此为突破来对付今上就越是有胜算。
可既然如此,王爷这阵子又为何要极力去拉拢她呢?若说只是为了激今上愈发护着那姑娘,似乎也不必要花这些个本钱吧?
方奎再怎么没有大用,留着也总比扔出去更有好处,王爷为了争取她,不但拿方奎行险,还亲身闯去宫女下处,这事今上要真想拿来较真,也是个麻烦。
看起来王爷倒更像是与今上较上了劲,抵死非要将那姑娘争到手不可,已在心里将这目的摆在了对付今上之上。这又如何使得?如今这局势,可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哪里容得下半点感情用事?
乔安国满心的不安,又不敢再多进言。王爷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从来都不需要多听他人进言,他说也是白说,说多了反而要惹王爷不快。
他临到此时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站错了队,若能早早看出一点矛头,知道太上皇会将皇位传给今上,自己早去投奔今上就好了。今上看起来人是暴躁了些,可毕竟较三王爷沉稳,说不定赢面更大些呢。
想起前些时自己的小徒弟曾隐晦地向他进言说,外间早将他的名声传得臭不可闻,多少人都盼着他被千刀万剐,为那些早年排除异己死在他手里的忠烈臣子报仇雪恨。别看眼下是今上想杀他,等到三王爷荣登大宝,少不得也要推他出去,为自己博一个惩奸除恶的好名声。看看这阵子被王爷随手抛弃不管的崔振、杜荣等人,怎能保证将来王爷就能真心护着他?
相较而论,倒是今上的秉性看来更仁义些,若他能及早向今上倒戈,立上些功劳,将来在今上手中留条性命还是有可指望的。
当时听来,乔安国疑心自己这小徒弟是被今上收买来劝降他的,人心隔肚皮,他在宫中眼线虽多,却也不能确保其中没有人会中途向今上倒戈。但怀疑归怀疑,他还是被说得有些心动。
不论怎样,给自己留条后路总是好的。或许真没必要将所有的宝都押在王爷一人的身上,也能伺机与今上缓和一下关系。
不过转念一想,今上还不是为了那女人神魂颠倒,不管不顾?怕是比王爷更要沉迷其中无可自拔,又怎知能比王爷靠得住呢?
唉,说到底都是红颜祸水,这两兄弟再如何精明,毕竟还是年轻儿郎,争江山竟然半途变成争女人了,何苦来哉!
乔安国心里七上八下,一时得不出个定论。
潭王却不着痕迹地将脸转向一边,黑亮的眼眸变得愈发幽深难测。
二哥待她的心意已不容置疑,可她呢?旁人都是就事论事,只他一人是亲眼见了绮雯那番表演的。那番痛心控诉,竟都是演戏作态?世上真会有个女子,如此为二哥坚定不移,还同时有本事做出那场戏来骗他?
这实在难以置信。
在此之前,去争取她、拉拢她,都还出于半真半假的游戏心态,成则最好,不成也没甚可惜。而今发觉自己可能真的被个小丫头演戏骗了,他潭王白源瑢才开始有点较真了。
人为一口气,没几个人能像圣贤那样随时都保持着淡薄理智看得开,更遑论他本来生就是个比常人心胸还要狭窄几分的人。虽然明知放任自由,从此不去理她可能对自己更有利,他还是无法甘心。
二哥也就罢了,世上还真有女人可以不为我的手段所动,还能反过手来蒙骗我的?这怎能容忍!
无人见到,潭王那双秀美澄澈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的尽是骇人的凌厉光芒。
第65章 一别成恨
“姐姐不必心急,从前的皇上们幸过了娘娘暂不记档,以后再补上的,也是有过的。”
“……”当日皇帝上朝走后,绮雯得钱元禾师兄如此贴心宽解,实不知该如何回复。
她心急是心急,可急的不是什么记档,而是记档前的那一步好不好……
隆熙阁虽比原先的皇帝寝宫乾元宫小了许多,布局还是大体仿照的乾元宫,皇帝宿在后殿西次间,东次间里的卧室理论上是给皇后留宿准备的,连嫔妃都没资格住那儿,绮雯这是一下子就享受到了皇后的待遇……应该说,是皇后都享受不到的待遇。
自从皇帝寝宫换做隆熙阁,她是头一个在此过夜的女人。这下可好,还不是过夜,而是长住了。
芹儿所受的毒香影响不大,修养了两天也就好了,待得绮雯被定下住来隆熙阁时,她便被调过来伺候。她从前在宁妃宫里做零活,尚且近不得主子的身,乍一来到从前主子都高攀不上的皇帝寝殿,可谓一步登天。芹儿活脱一个乡下孩子头回进城,既诚惶诚恐,又受宠若惊。
皇帝临时安排照顾绮雯的那两名宫女不确定是否可靠,绮雯就不想再用她们。皇帝认为单一个芹儿明显不够,又顾念到绮雯不好出门可能烦闷,知道她受训时与李嬷嬷相处融洽,就调了李嬷嬷过来,连照顾她带陪她解闷。这对绮雯倒是个惊喜。
自从离开尚仪局,她再没见过李嬷嬷的面,念着当初李嬷嬷的种种照顾,早就有心联络加致谢,只苦于身份所限,没有机会,这一次总算得了机会长久相处。
不过,这个身份可有够别扭。李嬷嬷从前是近身侍奉过太上皇后的人,当年就是坤裕宫里的从二品御侍,去到尚仪局也是正三品司氏,也是身边早就有小宫女服侍的半个主子了,如今却被调来做她的下人。
绮雯是啥呀?从七品随侍啊,她与皇帝两个人之间可以不顾俗礼,也要让别人都不顾么?
好在皇帝自己也对李嬷嬷早年的关照深有感恩,赶在绮雯之前便亲自向李嬷嬷解释,调她过来只为寻个老成妥帖的人伴着绮雯,无需她亲自做什么侍奉的活计,也不会当她是绮雯的下人。
言辞恳切,语气敬重,可谓给足了面子。李嬷嬷也不是爱拿乔的人,当即本本分分地应下谢了恩,表示定会好好当差,不负皇上所托。
绮雯本来就觉得自己有手有脚的,无需别人伺候,干脆指派芹儿去伺候李嬷嬷,自己则自力更生,搞得芹儿左右为难。
李嬷嬷却很大方地笑着劝说:“姑娘无需如此客套,老婆子做了二十多年伺候人的差事,不说做得多好,至少伺候自己总还胜任的来。”
皇帝走后她也没来与绮雯以主仆身份见礼,只陪绮雯坐在后殿东次间里说话,却也没有半点倨傲怠慢,不说恭敬有加,至少随和亲切,这番适中的相处之道正合了绮雯的意,令她也放松了下来,暗叹李嬷嬷果然是个聪明人。
李嬷嬷身为后宫八卦先锋,自然早就听说了她去到御前、并成为了御前头牌红人的消息。
绮雯红着脸向李嬷嬷解释,是长公主看出今上对她有所倾心,才极力将她带进宫来送去御前的。这也是实话。
其实李嬷嬷对自己看人的眼光有自信,与绮雯相处那半个多月虽说不算长,但毕竟是朝夕相处,但凡秉性有何不正派的,总能看出点端倪来的。
所以无需听什么解释,她也不会像那些没见识的小宫女们一样,认为是绮雯自己削尖了脑袋钻进隆熙阁来爬龙床攀高枝。她还是信得过这姑娘的人品。
“姑娘何必向我解释,”李嬷嬷恳切感叹,“今上孤寂多年,身边能有个姑娘这般伶俐妥帖的人陪着,是大好事,老奴只有替他欣慰的份。不过我不明白的是,今上为何仍不册封你呢?不为别的,好歹给姑娘个名分,也省的姑娘如此小心翼翼,主不主仆不仆的。”
这事就不好说实话了,绮雯接了芹儿奉上的茶,先敬给坐在杌子上的李嬷嬷,待李嬷嬷欠身接了,才道:“今上终日忙于国事,又惦念着太上皇病重,尚无心思想这些事,也是有的。”
老爹病得快死了,做儿子的不好明着娶妻纳妾,这也说得过去。
李嬷嬷点点头,面露忧虑:“话虽如此,可太上皇眼看不好了,现在不来册封姑娘,将来……怕是更要等上许久。”
等老爹真死了,就至少还有百日热孝需要等呢。绮雯很想说,其实我也不是不急啊,就算名分不急,至少,也该及早把正事办了啊,不然孝期是连那个都做不成的,我的任务得啥时候才能完成啊。
想是这么想,面上还是只能敷衍过去。李嬷嬷的关怀是很真切的,为免绮雯不自在,她也不来亲手做多少活,倒是调教得芹儿妥帖了许多,自己则多是陪绮雯谈天解闷,尤其讲起一些皇帝无伤大雅的往事给绮雯听。
有了这个细心关怀的人在身边,便似冬日多了一个暖炉,绮雯真心舒畅了不少。
前殿是皇帝的办公场所,李嬷嬷与芹儿无需交代也不会来过问前殿事务。依照皇帝安排,她们两人进出都走的是后殿东次间边上的小门,不通过穿堂和前殿,出院门也走后门,与同在隆熙阁当差的宦官们都没多少碰面机会。
后殿东次间被槅扇隔为一大两小三个房间,绮雯本说无需留人值夜的,李嬷嬷还是坚持守着规矩,尽量与芹儿都留在绮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