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居胥的飞行法宝是一块黑色的铁皮。这没什么不好,造型简单速度快。
唯一的问题是,它四面漏风。
关信瑜被封居胥一路裹挟,从长留城疾驰至雁城。如果她还是元婴修士当然也不会在乎一个飞行法宝漏风不漏风,但问题是她现在是一个刚刚引气入体的六岁女娃,被罡风刮得就有点受不了。
许多天的相处下来,关信瑜已经清楚看出,在封居胥眼中,她就是一个货物。只是不同于万宝楼那些待售的灵童,她似乎有特殊的价值,而月圆之夜,就是这个货物将要被交易的时间。
一个货物是没有权利对运输方式挑三拣四的。所以关信瑜不敢向封居胥提意见,而是在封居胥胁下努力把自己扭过来,让罡风尽量打在背上而不是脸上。
封居胥感觉到她的挣扎,遂把速度慢下来。但他把速度降下来后又觉得太慢,索性从储物镯中取出一件法衣,将她整个裹起来,揽入自己怀中。
整个世界都被裹住的关信瑜终于不再感觉四面漏风。
但是她现在却有点难以呼吸了。
☆、第6章 雁城(下)
关信瑜渐渐发现,封居胥带她飞行的路线,赫然就是长留城往雁城的方向!
雁城就在贺天派的山脚下,关信瑜出山历练之时多半会经过这里。封居胥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然而封居胥并没有进入雁城。贺天派在雁城以西,而封居胥却在雁城北面的河滩停下。那里已经等着一个人,白衣若雪,容貌妍丽,约莫比关小昭高出大半个头,看起来仍是个孩子模样。
封居胥在她面前降落,随手将怀里的关信瑜往前一推:“这就是你要的人。现在把太世剑给我,揽月君。”
关小昭被他暴力一推险些摔倒,揽月君向前半步扶住她。关信瑜不禁抬头看这小姑娘的脸面,却觉察莫名地熟悉。不过几念之间,关信瑜便想到她长得像谁——江家家主陵风真君!
关信瑜是元初修士,江陵风是元后修士,比她高出两个小阶级。又因为江陵风比她大上一千多岁,从关信瑜进入贺天派的时候江陵风就已经晋级元婴了,他又是一家之主,所以关信瑜始终对江陵风执晚辈礼节。
因着雁城江家与贺天派的关系,关信瑜曾经在多个场合见过陵风真君。江陵风年轻的时候被称作“听风公子”,弦歌雅乐,容貌出众,如今虽然年纪大了却不减风华,关信瑜也对他印象颇深。
而这个白衣少女,容颜与陵风真君有七分相似,风姿却更为惑人。
揽月君却不知道她这些心思,而是扶着关信瑜向向封居胥道:“你且对她放尊重些。莫要忘记你也是受了关牧鹿的恩惠。”
封居胥垂下眼睛,似有不屑,却没有回应揽月居的话。而是直入主题道:“我把关信瑜找来送你,你给我太世剑。这个交易你莫非是要反悔罢?”
听到封居胥直呼她前世的名字,关信瑜吓得登时从揽月君身边挣脱出来。虽然她清楚封居胥必然是知道什么,但是像这样直接被点破还是让她有些惊惶。
“我承诺过的从不反悔。”揽月君说:“但我当初说的是‘如果你找到关信瑜,就能得到太世剑’,却没说太世剑在我这里。”
封居胥冷声道:“你这是何意?”
“太世剑是关牧鹿送给关信瑜的佩剑。”白衣少女将目光投向关信瑜:“太世剑在何处,你要问剑的主人。”
此刻关信瑜的脑海中有无数个念头在叫嚣着逃跑,但是她不能。且不说长相酷似江家子弟的“揽月君”是什么来头,但凭元婴修士封居胥,抓她便是易如反掌。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顿了顿声,问揽月君道:“你说我是谁?”
“你是关信瑜。”揽月君的声音温雅清淡:“在这个孩子……”
揽月君不知该如何称呼她现在的躯体,封居胥漠然补充道:“关小昭。”
揽月君差异地看他一眼,随即迅速转回目光,对关信瑜说:“在关小昭身死魂魄离体的那一生灭,你的魂魄进驻了她的身体。”
关信瑜认真地打量揽月君一番,然后才开口说道:“这是不可能的。没有人能去占据别人的身体,除非是夺舍或者邪术,可是我一样也没有。”
“夺舍者会神魂不相契合,邪术会伤害自己的魂魄。可是你不同,关信瑜。”白衣少女年纪小小,目光中却有着年长者的睿智:“这具身体完完全全属于你,你会在这身躯中成长,遨游天地证得大道。这是太世剑的力量,也是关牧鹿送你的机缘——太世剑能够让人死而复生。”
“可是我从没听说过什么太世剑。”关信瑜戒备地说:“我也从来不认识牧鹿道君——如果你们说的关牧鹿是指牧鹿道君的话。”
数百年前牧鹿道君原名关牧野,数百年前最负盛名的大乘修士,也被认为是最强大的大乘修士。然而却在步入渡劫期后迅速陨落,身死道消。
揽月君道:“关牧鹿亲口告诉我他把太世剑送给了你,不必否认。你若真是不知,许是太世剑改变了面貌,你没有发现。”
关信瑜虽然畏惧于封居胥与揽月君的力量,可是现在却觉得他们像是两个神经病。
她原本指望封居胥会打断揽月君的胡言乱语,竟然发现他在认真倾听,近乎绝望地质问揽月君道:“我和牧鹿道君非亲非故,他为何要送我法宝?”不禁带上几分严厉的指控:“还有你,你今年几岁?十岁还是十二岁?你怎么可能见过牧鹿道君!”
☆、第7章 揽月君(上)
“我以为你能看出来,揽月君并不是这幅躯体的主人。”封居胥声音如洞窟滴水,冰冷而平缓:“用你的话来说……大约是邪术,他和原主人共享这幅躯体,月圆之夜才能出来活动。”
关信瑜:“……!!”
她现在渐渐有些确信,自己遇上两个神经病人,并且是实力强大、不容她反抗的神经病人。
揽月君平静地望向关信瑜,语气仍然温和无比:“我活了很多年,比你所知的很多历史都要长久。所以我会认识关牧鹿。而他为什么要把太世剑送给你……因为,你是他的骨肉啊。”
关信瑜只觉得自己的人生观每一瞬都在受到冲击:“你什么意思?”
封居胥代揽月君回答:“就是说关牧鹿是你亲爹的意思。”
在关信瑜的记忆中,她是个弃儿。五岁的时候被贺天派雨镜真君捡到送给师父逍遥神君,然后就变成了雨镜的小师妹。她所拥有最古早的记忆,就是拜逍遥神君为师的记忆。
那时的关信瑜,是六岁,和现在的关小昭一般年纪。
可是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是牧鹿道君的女儿啊!
封居胥不耐烦地对揽月君说:“时间急迫,你能不能一次性地告诉她清楚?”
他又侧过身来面对关信瑜:“你爹是关牧鹿,你娘是易潇潇,九百年前易家灭门的时候易潇潇设法将你送出,然后雨镜捡了你送到贺天派,这回可是听明白了?”
“九百年前易家灭门?”关信瑜忽然发现一个时间节点有问题:“邯郸易家不是八百多年前灭门的吗?”
揽月君轻不可闻地叹气道:“已经过去五十年了,关信瑜。”他的目光深沉而悲悯:“太世剑用了五十年,才最终让你重生。”
五十年很短,对于很多修真大能来说不过是弹指一瞬;五十年也很长,是一个凡人的大半生。
关信瑜仍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去的。这是她的心劫,可是五十年过去,无论有什么证据也足够毁尸灭迹了。
她的心境渐渐开始不稳,言语也带起一丝厉色:“你们说的无论是真是假,与我皆无甚关系。”她向揽月君拱手:“如你所说,若牧鹿道君是我血亲,你与他旧识,那我感谢你这一番话。现在话已说尽,我便要离开了。从此天地沧海,后会有期。”
她转身欲走,却不过一瞬便被封居胥拦住:“除非我拿到太世剑,否则你不能离开。”
关信瑜瞪着他:“我不知道太世剑!如果你想找,大可上贺天派去找!”
“莫要怕,阿瑜。”揽月君走上前来,挡在封居胥与关信瑜之间:“你且想想,太世剑能让你起死回生,岂是凡物?若是为他人所知,少不得引起一场腥风血雨。我们不会伤害你,正相反,我答应过关牧鹿,会保护你。”
他见关信瑜没有反应,又问道:“你可知道自己是如何死去的?”
“……不知道。”关信瑜实话实说:“过程太过□□疾,我只能感受到极端黑暗与邪恶的力量。”
“那么,敌人可能来自于任何地方。”揽月君的声音平静如常:“也许,他就在贺天派,毕竟同门最容易掌握你的行踪了,不是吗?”
“不可能!”关信瑜坚定地否认道:“如果不是贺天派,我根本不可能活下来,休要抹黑我师门!”
她的声音尖利而颤抖。揽月君已经清晰地听出,她话音里的动摇。
揽月君说:“这仅仅是猜测——”
“你不必再说了。”关信瑜干巴巴地打断他:“我现在就回贺天派,把一切都和师父说清楚,如果有太世剑的消息,我也会帮你留意。”
“逍遥神君在闭关。”揽月君在她身后,声音温润如三月的桃花,却如此蛊惑人心:“你要和谁说?碑庐、雨镜还是姑梦?”
这三个名字同样是逍遥神君的亲传弟子,也是关信瑜的师兄师姐。
揽月君的声音继续传来:“你是要和他们说,自己夺舍重生吗?”
夺舍重生在整个修真界都是大忌,这是极端邪恶的手法,强行击碎一个人的灵魂,让他永世无法超生,只能以破碎的魂魄无意识飘荡在天地间——比杀死一个无辜的人,要邪恶得多。
揽月君说:“还是你要说,太世剑使你重生,试试他们会不会相信?”
他们不会相信。因为就连亲身经历的关信瑜,都不太相信。
揽月君又说:“更何况,也许杀死你的人,就在他们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