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胥风黎二族不入轮回,身死魂散,记忆是存在过的唯一凭证。”楚辰没有中她的激将法,不急不缓地踱来,“记忆于我们太过重要,怎会记载自毁根本的方法?”
“千年前,你也不会想到被封印。”云初话里带刺,讥诮道,“你认为没有,我即便自创,也要做给你看。”
“云初……”楚辰沉默一瞬,苦笑,“你非要这么跟我说话?”
云初恍若未闻,自顾自继续翻找起来:“你想看便看。”
楚辰果然不做声,大大方方走到她身边,靠着书架冷眼旁观。
云初嘴上半分不让,心里到底有些打鼓,脚下一个没留神踢中玉牌,抱着书回身,又将木架上的夜明珠给撞掉在地。
夜明珠骨碌碌滚远,一直到楚辰脚下。
云初刚捡回玉牌,看着地上的夜明珠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
楚辰弯下身,将夜明珠收入掌中,吹去其上灰尘,递给她。
云初顿了顿,还是伸手去接。
抓过夜明珠的时候,指尖碰到他掌心,还留着珠子的凉意。心头不禁一跳,动作也僵了一僵。那只手却顺势包住她的,向里一带,想要将她拉过去。
云初回神,使劲挣开,用力过大反让夜明珠又脱手而出,直直撞上对面木架。
“哐”一声,木架应声倒地,其上夜明珠也蹦跳着砸上青石地面,险些粉身碎骨。
云初狠狠瞪了他一眼,准备过去扶。
然而,还未走几步,整个书库地面剧烈颤动起来,正中央的一块青石发出铎铎碰撞之声,徐徐移向一边,露出个窄小黝黑的洞口。云初下意识上前探查,却被楚辰一把拉住,摇头示意静观其变。
果然,颤动并未停止,洞口之处,有光亮闪闪烁烁,缓缓升起一样东西。
只一眼,云初便愣了。
那是一柄簇新法杖,纯银包裹,刻着精巧纹样,顶端缀的宝石一看便知灵蕴极深……那是柄巫罗制式的法杖。
颤动停止,法杖从头到尾呈现在他们眼前,闪耀着冷冽银光。
电光石火间,有只言片语在耳畔一闪而过:
“本座险些忘了,她差一点就是此任巫罗。”
法杖微微自鸣起来,与她身上蠢蠢欲动的灵力相和应。
楚辰一眼便看透,不禁同情起此任巫罗来:“藏着掖着也不肯给新巫罗,宁可重新做一把……你说这师父究竟是太小气,还是太大方?”
云初抽开手,一步步走上前,握住法杖。
法杖长度正合她身量,一到她手中,就与她浑然一体。灵蕴从顶端宝石流淌而下,瞬间游走遍全身,使她整个人都笼上一层光华,满室夜明珠尽皆失色。
莹白光芒之中,云初高高举起法杖,仰着脸,嘴唇翕动,似在呢喃着什么。
楚辰变色,流光自掌中迸出打向那柄法杖。
刺目光芒乍起,两道强烈灵力相撞,一时法术激荡,震得两侧书架如山倾塌,碎木横飞。
狂乱气流振起衣袂,翩若鸿羽,颓然跌落云端,重坠深渊。
“既然嫌我贪,信不信我把你打散了!”
“蜃氏樽凭记忆而生,听说头部若遭重击会致失忆,需要我帮忙么?”
有什么人言笑晏晏,似真似幻。
若重创头部,或许能致失忆……
无尽黑暗里,有人踽踽独行,身后脚印带着血色,逐渐隐没。
“……重创头部,当日玩笑之语,你还当真了?”有人将她自茫茫无路的黑暗中拉回,恼怒的声音中,有些气急败坏。
“你说的话,我几时没当真?”云初闭着眼,喃喃道。
有只手抚上她的脸,手心微暖,指尖冰凉:“你本就是执念极深之人,江昶是你此生挚爱,你如何忘得了……”
云初偏开脸,避过他的触碰。体内真气乱撞,稍稍一动便又有气血反上喉间,被她咬牙咽了下去:“对付的是你,要忘的却是他……咳……呵……钻这样的空子,长胥族主很是荣幸?”
楚辰哼了声,凉凉道:“你想忘而不愿忘的,几分是江昶,几分是我,你自己又弄得明白么?”
云初虽闭着眼,却意外澄明:“那么你这般待我,是因为江昶的记忆,还是出自本心?”
一时二人皆默,互不相让。
不知过了多久,楚辰开口道:“因为江昶。”
云初回敬:“我亦如此。”
“……”
明明意料之中,云初还是感觉到脸颊边的手指僵了一僵,似乎更冷了些。有个声音在心底自失一笑,她又偏了偏脸,不愿再理会那人。
那只手移到她唇边,一点点拭去蜿蜒而下的鲜血。
云初一惊,才发现方才自己心神不定,竟没能压制住伤势。
指尖在唇上若即若离掠过,衣料摩挲,听声音似乎是想再摸摸她的眉眼,却只是犹豫了一阵,终究作罢。
那人起身,若无其事走出门去。
半晌,云初睁开眼,见自己躺在松软被褥里,被上清香淡淡,是从前的味道。
一直到她再次睡去醒转,楚辰都没有再出现。
“主上对你够好了,为了保护你还戴那么丑的面具,你不知好歹!”小丫头把满怀的东西往矮桌上重重一放,愤然道。
云初只盯着床顶发呆,也不理她。
“喂!别装死,起来喝药!”小丫头双手叉腰,气鼓鼓喝道。
云初淡淡回了一句:“不必。”
“你!”小丫头冲到床边,“要不是主上严令,我早揍你了!”
“我与你是世仇,你要揍,便揍吧。”云初一脸生无可恋模样,又闭了眼,“你想骂也不必憋着,我都认,不还口。”
“你……”小丫头噎了噎,憋了一会,突然往她床沿上一坐,闷闷道,“至少你救了主上,也不算很坏。”
云初嗤笑:“我宁可做个坏人。”
“你的族人往南跑了,还没灭族,你不用太早哭。”小丫头端来药,就放在她床头,“你自己喝药,我才不伺候你。”正准备走,想了想又回头道,“一炷香后我再来,要是你没喝我就给你灌下去!这药里加了黄连,越冷越苦,你看着办。”
“……”云初扫了眼药,低低问她,“楚辰呢?”
小丫头哼哼着:“你不是不想见主上吗?现在正遂你的意,还问他做什么!”
“我族向南而去……”云初轻声,一点点抬起脸,眼中有异样光华闪烁而过,“他……已离开空明城,领军追剿了对不对……”
小丫头皱眉,也不知如何回答,权作没听到,麻利地关了门。
封锁的禁制刚刚画到一半,有凌厉剑气自屋内破出,眨眼间便将整道房门粉碎。铺面尘烟之中,云初手持长剑,寒光迸射,斜指地面。
“你不是重伤了吗!”小丫头失声叫起来,不远处顿时窜出三五暗哨围聚上来。
手腕翻转,长剑平平移至身前,另一手往剑柄上一按,三尺锋刃一分为二,变作两柄短刃,冷冽逼人。
“楚辰不在,凭你们,也想拦我?”
☆、短兵相接
重重围困中,云初不管不顾,拼尽全力厮杀而出。
南歌领着一众禁军,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主上有令,不能伤她!她现在身受重伤,我们拖延时间,逼到她力竭就好!”
“力竭?”云初抬起眼皮,冷笑。
南歌眼见那人足尖一点腾身而起,所有灵力全部付诸刃上,带着万夫莫敌之势直取她而来!南歌下意识夺过身旁禁军的驽箭,扣弦搭箭迅速瞄准那人,却迟迟没能扣下机括。
凌空而来的云初攻势滔天,全身上下却无半分防护,所有弱点就这么□□裸呈现在他们面前,无一不是破绽,只消一支铁箭便能轻易夺取她性命。
但又不能取她性命。
或许她正是认准了这一点,才这样豁出命来破困。
巨大光球炸开,整个王城都为之一颤。
尘灰滚滚迷了眼,弥漫在王城上空久久萦绕不去,一直到几日过后,天空才显露出原本的颜色来。
“她躲入山林,我等已搜山围捕,但还是找不到她。”
守卫王殿的禁军被调拨了一大半前去寻人,还是一无所获,眼下那禁军队长正俯首请罪。
南歌面色不豫,但也不好责怪,毕竟是她负责看管云初,眼下跑了人,禁军肯配合她调人寻找已是极大面子。何况王城周围尚有风黎残部流窜,城中军力除了要守住王城,更要派出几队清剿余孽,本就人手不足,更不可能抽调太多只为找一个俘虏,没有消息也属正常。
“是我掉以轻心,愧对主上。”南歌恨恨道,问向那名禁军队长,“不知信送到了没有?”
那禁军宽慰她:“风黎人本就卑鄙无耻诡计多端,怪不得你。信送出已有五日,快马加鞭赶去,应当到了。”
“等主上回来,我就领罪……”南歌抿了抿嘴,眼圈发红,“跑了俘虏,丢了圣物……我好没用……”
攥紧的手指节发白,手心里紧紧贴着的,是一个莹润白玉打造的小盒,镂空花样印上白嫩皮肤,留下久远前的繁复印记,蕴着时光,埋着隐秘。
这玉盒本被收在长胥族西南分支的玄武殿中,被人拼了性命盗出来。而如今,盒中已空空如也。
月既生而未大明称之既生魄,自朔月至望月,光华渐显,到照彻天幕。
云初打开玉盒的那一刻才明白,为什么长胥族要将圣物命名既生魄。若月华流泻,聚敛了朔望之间的精气灵蕴,光芒柔和,灵力内敛,却正是如名一般,由晦暗至大明,重重包裹之中,隐藏的是强大的疗愈之力。
楚辰曾说,长胥族人选中她是一场豪赌,那么,她也现学现卖,如法炮制了另一场豪赌。
他们赌她对江昶的感情,那么,她也无所谓赌一赌楚辰的感情,赌一赌江昶的记忆对楚辰究竟有多大影响。
“云初心性坚韧,但有一线希望,就绝不会放弃,莫要掉以轻心。”
断断续续的梦境间隙,她曾朦胧听到楚辰对小丫头南歌如是说,刻意叮嘱了南歌看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