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昶还在前方呼喊:“云初快些!迟了要受罚的!”
……
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云初回神,江昶已为她包扎完毕,提醒着她近日小心莫要牵动伤口,更不能碰水。
云初垂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干戈玉帛
两厢沉默许久,云初被尴尬气氛憋得不自在,好半天鼓起勇气准备问问江昶伤势如何,这么滚下来又替她挡了所有碰撞,衣裳都给划得又脏又破的,身上想必也好不到哪去。甫一抬头,正对上那双幽幽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好容易压下去的脸再次红透,云初不敢看他,只能在嘴上逞强:“总看我做什么,我脸上能开花不成!”
江昶道:“非花似花,更甚花。”
脸烫得简直能蒸腾出热气来,云初结巴了半天,一句都回不上来。
江昶悠悠然接着道:“你可见过牡丹?”
云初更加羞赧,声音也轻得几乎听不清:“书上见过,听说人间称之,国色天香。”
“牡丹花盏,若中秋圆月,若白玉之盆。”江昶一本正经道,“我今日方发现,你确实称得上面若牡丹。”
“…………”云初愣了一愣,拐了个弯才反应过来江昶是在揶揄她,涨红的脸顿时恢复正常,顺手抄起根树枝便丢过去,“你才面若牡丹!”一面又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嘟哝着,“胡说八道,明明巫姑姐姐都夸我长得秀气,你才脸大如盆……”
江昶大笑着往后一仰,一手枕在脑后,看着她暗自懊恼,直到自己乐够了才开口安慰道:“好了,逗你的。”
云初习惯性想踢他,刚动了一下就被他按住:“老实些,至少明日之前别乱动,扯着伤口不好。”
云初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前日刚下过雨,山谷地势低,草地上还有些潮湿,坐久了难免有些发凉,加之天色渐暗,夜幕降下,空气中冷清之气越发透过发潮的草地往身上钻。平日里云初自会运行真气护体,并不畏寒,穿得也并不厚,只是眼下受了伤,周身真气灵力都凝聚到伤口之处全力疗愈以求明日至少恢复行动,故而也无暇为自己驱寒,本靠着石头闭目养神,养着养着,身体便无意识地缩了起来。
江昶翻身坐起,把她拉起来,将自己那划破了的外袍铺在地上,又除下厚厚夹衫披到她身上,自己只余下了单薄的衬袍中衣,寒空之中,看着都冷。
云初惊醒,摇着头还给他:“我没事。”
江昶不容她推脱:“我不过是蜃氏樽,不会受凉,倒是你,若再病了未免误事。”
云初将信将疑:“你真的不怕冷?”
江昶想了想,道:“草上潮湿,坐着倒确实有些不舒服。”
“那……”云初往一边挪了挪身子,拍拍身边铺了外袍的一块干爽地面,“虽然挤了些,将就一下。”
江昶皱着眉打量了几眼,挨着她坐下,伸手便将她揽入怀里。
“哎哎!你……”云初本能挣扎。
“又冷又挤。”江昶道,“你将就下。”
“…………”
寒意顿时驱尽,江昶满意地看着她的脸再次红成火炉,忽然觉得,一直这样依偎在山谷之中,或许也不错。
青山为屏,铺草为席,以天为被,落叶为衾。
深秋初冬的时节,清清冷冷,竟也一夜好眠。
经过一夜休整,膝窝的伤恢复许多,虽还未能痊愈,至少平日走动不会有太大影响。
云初东张西望一会,有些犯愁:“昨日那姑娘是长胥族人,应当来自山那边的小城。我们跟她动了手,也不知她会否去通知其他人阻止我们进城……”
“定然会。”江昶嫌弃地看一眼破破烂烂的外袍,决定干脆丢了它。
“我们本欲打探傀儡虫下落和其他相似秘术,这么早就与他们为敌不太好吧……”云初犹豫片刻,回头道,“既然已经打草惊蛇,不如我们换一处?”
“长胥族本就对风黎部有敌意,恐怕到哪里都是相去不远。”江昶走来,辨了一会方向,指着前方一条小路道,“我昨日在山顶看过地形方向,走这里应当也能过去。依昨日所见,这里长胥族人不少,打探到消息的可能性也大许多。”
云初丧气:“昨日刚动手,哪里还有机会打探到什么。”
江昶也跟着叹气,愁眉苦脸道:“没办法了,只能拿出诚意给他们看,化干戈为玉帛。”
云初抚额,夸张地哀叹一声:“好吧好吧,舍命陪君子。”
江昶弯弯唇角:“难得在你口中听到一句实话。”
。
江昶指的那条小路果真通往山下小城,虽说路更难走了些,弯弯绕绕的,所幸他认路能力素来不错,几个曲折,便踏上长胥族居住的范围。
刚一进城,便听闻城头有钟声骤响,本应用作祭祀奏鸣的编钟此刻响起,悠长声音一重一重传递开去,庄严肃穆,又沉重。
果不其然,很快有一群长胥族人重重围上,眉宇间尽是戒备,为首的几人手持木制法杖,其上微光闪烁,却并不出手。
江昶若无其事地走,似是完全没注意到身边上百道投射过来的目光,大多惊疑不定。
云初心中忐忑,只能胡乱猜测着,莫非是江昶蜃氏樽的身份被发现?难道这秘术实则流传甚广,普通长胥族人也能认出?
有个梳着双鬟的姑娘挤进人群,惊呼一声竟愣住,连满怀的东西掉了都不自知,足足半盏茶时间后,那姑娘如梦初醒,推开人群扭头就跑。
云初一脸遗憾:“习惯真是太可怕了,跟你在一块太久,我竟然忘了你长得那么吓人。”
江昶优雅一笑:“没见过世面,人家是想效法人界‘掷果盈车’,回家取瓜果去了。”
“竟然好意思自比美男子……”云初提醒他,“人贵有自知之明。”
江昶点头:“嗯,多谢夸奖。”
“……”
“怎么回事?”苍老声音一下打破这古怪气氛,有人颤颤巍巍行来,只一句,顿时让围聚的人群纷纷让开条道。
“长老,那人……”
“呀!就是他们就是他们!”老人身后跟着两个小姑娘,其中一名,正是昨日刚交过手的养狼女,“卑鄙贪婪的风黎人,竟还敢来!”
老人只略摇了摇头,人群顿时噤了声,跳着脚的小姑娘也默默退到他身后。
江昶笑得和气:“阁下可是这里的主事?”
老人费力抬起眼皮,定睛细看了他一会,眼中似有什么光芒流过:“浑元阵。”
云初箭步上前挡在江昶前头:“还请长老听我一言!我们此来并无恶意,只是……”
老人不等她说完,一挥手,二十八根木法杖同时高举,流光交织成罗网,于头顶细细密密地压下来。
云初本能地想动手,却被江昶拉住。
二人一动不动,乖乖站在原处被这些流光绳索结结实实捆住。
“风黎部人诡计多端。”老人沉声道,“丢入封牢,严加看守。”
。
“现在怎么办?”铺了干草的地面上,捆成粽子的云初滚来滚去,还不忘小声埋怨,“明明你看上去比较难缠,为什么只把我捆成这样?”
“有区别么?”江昶示意了一下被绑住的手脚,“封牢布有克制灵力的符咒,绑成什么样都跑不了。”
“所以为什么偏偏把我捆成粽子?”
“兴许是怕你冷。”
“哦,那我还要谢谢他们?”
“再去备些礼物。”
他二人一唱一和,听得守卫掏掏耳朵,转过脸去。
云初滚过去,小声问江昶:“你准备怎么做?”
江昶表情神秘:“不要太佩服我。”说罢,背在身后的手不知怎么动了动,自身后丢出一块黑色木牌,准确地穿过牢门砸上守卫。”
守卫一捂脑袋,气愤回头:“你们俩老实些!”
江昶好脾气地笑:“小哥不妨先看看那是什么东西?”
守卫狐疑低头,捡起那块木牌定睛细看,看着看着神情就变了,古里古怪地扫了他二人一眼,与另一名守卫嘀咕了什么,转头便匆匆跑出去。
江昶闲适地往后一躺,朗声道:“时机已到。”
云初惊讶地看着守卫消失在门口,一时难以置信:“那是什么?”
江昶笑起来:“有备无患的东西。”
没多久,果然有四个少年前来封牢,面无表情地打开牢门,说是长老有请。
云初艰难地爬起身,装模作样:“既然是有请,还是先给我们松绑吧。”
为首的少年摇摇头,只望着江昶道:“长老只请这位公子一人。”
江昶施施然起身,即便被捆着手脚也丝毫不损动作清雅:“还请几位带路。”
少年默不作声地上前,替他解开手脚绳索,欠身一礼:“请。”
眼看这群人就要把江昶带走,云初急着凑上前:“我与他一起的!”
少年没有理她,只保持着请的动作,示意江昶快走。
江昶颔首,走过云初身边的时候,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拍拍她:“放心,一会便来接你。”
牢门重新关上,云初讶然,若有所思。
那块木牌确实特殊,云初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得自于当初洛丘城外所见那位长胥族老人。回想起来,那老人确实气质不凡,言语之间像是历经风雨,吟诵悼文时熟悉而庄严,与主持大小祭典的十巫颇有几分相似。江昶便是在那时意识到此人不简单,在他凑近查探自己身上的灵力痕迹时不动声色地出手偷走了他身上腰牌。
事后,江昶曾暗自细细查看过,其上灵蕴极深,刻有极为复杂的符号,非他所能理解,应当是长胥一族的重要信物,他便收了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云初心绪复杂,一时不知悲喜。军营历练不足一年,江昶竟已学得洞察先机,不但瞒过功力深厚的长胥老人,也瞒过了她。从前的江昶,心思简单,什么话都会告诉她,而现在这个江昶,行事从容不迫,于不经意间,早备下后手。
“只是……”云初喃喃自语,“你为什么不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