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临渊抬起头来看一看他,双唇一扁,就一脑袋扎进唐慎之怀里去了——
仔细听了又听,也没有任何声音,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在默默哭泣……
“……?!怎么了?……”
唐慎之轻轻拍着丫头的脊背,口气中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宠溺温柔。
“……他都不理我了……”
洪临渊的声音传出来,闷闷的。
“我和他都五年多没有见到面了,话都没来得及说上一句……”洪临渊带着哭腔儿说道,“我起初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的,因而只想第一时间就赶紧逃走……方才又思量犹豫了半晌,才想好要跟他说些什么的……可是他刚刚从屋子里快步走出来,我连跟他搭腔儿说上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他都没有看到我想走过去跟他说话、跟他道喜,恭喜他大婚的……他都不肯理会我,就那么头也不回地走掉了……呜呜呜……他以前要离我而去的时候,都会主动跟我说‘再会’道个别的,从小到大,并没有一次例外……唯独今日、唯独这一次,今天他就这样说走就走了,连头也不要回……他真的是彻底烦死我了对不对?我真的是把他的心全都伤透了是不是?!……哇哇哇……”
“……其实你还是不用跟他‘道大婚之喜’会比较好吧,否则他没准儿更会觉得尴尬难堪……”唐慎之轻轻拍着洪临渊的后背,轻不可闻地叹息道。
洪临渊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只知道他正在说话,便抬起头来,问道:“公子你说什么?……”
“没有什么……”唐慎之看着洪临渊,语气音调都比先前要缓和了许多,“丫头,其实你大哥哥和你还是说上了话的。你看之前在这个院子里,是他先开口叫住了你,还叫了你两遍。而且从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自顾自地在那边儿‘哇啦哇啦’地和你说了好多的话,你都没理会人家……所以,他可能是怕你见到他伤心难过,才没有跟你道别说再会的,是吧?”
“……是啊,我应该理会他的,”洪临渊无比懊恼地道,“无论我当时有没有想好要说些什么,有没有做好见面的准备,我都应该理会他的……”
“不理会也好,免得说出什么伤了人心的话来……”唐慎之宽慰道,“……丫头,其实,连我这个外人都瞧得出来,洪临峰对你,挂念得紧。他不会不理会你的……即便你真是伤透了他的心,他也不会不理你。”
“公子的意思是,连你也觉得,是我伤透了我大哥哥的心了……是不是?”
洪临渊认真地看着唐慎之的脸,有些不安地问道。
“……你大哥哥那样铁石心肠的人,偶尔伤一伤他的心,原本就没有什么打紧的。”唐慎之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遥远的地方,那里有洪临渊现在所理解不了的东西。
洪临渊听了这话,忍不住皱起眉头来,道:“公子,你方才在屋子里,都跟我的长兄聊了些什么呢?……”
唐慎之“哦”了一声,回过神来,笑道:“我与他能聊些什么?不过就是些诗词歌赋、人生哲理上的精神沟通罢了……说来我和他都是师出翰林泰斗廖太师的门下,治学本质上可谓同质同源,因而交流起来也不必多费什么太大气力。”
洪临渊眨巴眨巴她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问道:“然后呢?”
“……然后他就托付我好生照顾看顾着你啊,”唐慎之拍拍洪临渊的头顶,口气颇为不爽地,道,“你既然跟着我,不管怎么算起来,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这家伙的‘妹夫’……说起来那小子年纪比我还要小好几岁,居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他占了我好大的便宜?!……真是,叫人不悦。”
“……?!谁是你的‘妹夫’啊,我什么时候跟着你了?……”洪临渊听他说了这话,脸皮儿一红,嘴角一抿,笑着跑开了。
唐慎之看着那丫头的背影,目光柔情,连自己都未曾仔细察觉。
跑了几步路,小丫头洪临渊突然回过头来,问唐慎之道:“公子,你与我大哥哥聊天聊得还愉快吗?”
“是啊,很愉快,”唐慎之点头笑道,“非常愉快。你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呢?……”
洪临渊垂着眼帘,回答他道:“我见长兄步子匆忙,脸色似乎也不甚好……他不会是心中不高兴呢吧?……还是仍然很生我的气,不愿意看见我呢?……”
唐慎之看着洪临峰消失的那个方向,口气也听不出一个什么强调,只说道:“不会的。他不会是生你的气……之所以走得那样仓促匆忙,兴许是因为,有人在家里等着他回去吃饭呢吧……”
☆、第二十五章 风格迥异的一家人
却说太宰府这一头。
此时此刻,太宰洪府嫡亲长孙的新媳妇苏文翡,看着面前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山珍海味却不能下嘴去咬,真是急得她心里忍不住要抓耳挠腮。
该死啊!
洪临峰你这段大木头,跑去哪里了?怎么这样晚了还不回来?!
……全家人都在这儿干巴巴地坐着等你回来吃饭呢你知不知道?!……
没良心!真是太没良心了!
……靠!饿死老娘了!
眼瞅着一桌子好饭好菜却不能吞之下肚,天会晓得这种感觉有多么难以忍受!
苏文翡一边暗自腹诽着自家夫君,一边小心翼翼地有一眼没一眼地打量着围坐桌前众人的反应:
端坐在正中间的那一位——就是洪临峰那段木头的太宰爷爷了。
这是苏文翡第一次见过洪临峰的爷爷。
应该要如何形容这个老人家呢?
苏文翡觉得,他的确更像是一个太宰大人,而并不太像是一个老爷爷。
太严肃、太谨慎、太讲究,也太……缺乏亲和力和亲切感了。
比洪临峰那货还要可怕数十倍。
真是……好冷漠。
她环顾四周,自己的公公婆婆是早前就已经见过面的了,坐在婆婆旁边的孙姨娘,她也提前就见过面,再往左边的是周姨娘、赵姨娘、杜姨娘和薛姨娘……周姨娘看上去身子骨儿似乎并不太好,总是不住地用手绢擦拭自己的手指和额头;赵姨娘看上去凶巴巴的、教人瞧了心里直打鼓;杜姨娘心宽体胖、笑容可掬地像个佛爷,她的相貌最不出挑,可是仔细瞅瞅却觉得她最耐看;至于薛姨娘,那是几位侧室夫人之中姿容最好的一位,不过苏文翡私下听到派来服侍自己的小丫头们无意间闲聊时提起过:说是这位薛姨娘虽然生得美艳动人,但是却可惜不能孕育子女,再加上她的出身又极其卑微,因而虽然她的年纪比赵姨娘还要年长一些,但在洪府中的地位却是排在最末的。
不过,不管再怎么说,苏文翡还是觉得,这几位姨娘的容貌举止加在一起,也不及自己的婆婆洪府正室夫人的仪态雍容、气度万千!
苏文翡不禁抬眼去看看自己的婆婆,可巧儿洪夫人此刻竟也望向了她。
瞧见苏文翡这受气小媳妇儿的可怜眼神儿,洪夫人知道她该是也饿了,便笑着道:“大家也都等得久了,想必都饿了吧……来来来,我们先开席吧,临峰那个孩子,想必是路上有些琐事耽搁下了吧?咱们就不要等那孩子了。”
好个善解人意的好婆婆!
苏文翡刚想要大声为自家婆婆拍手叫好,便听太宰大老爷开了口,道:
“既然是家宴,必然要有家宴的规矩。人都还没有到齐,怎么能就此开席呢?”
满屋子的人点头称“是”,继而就是无尽地等候。苏文翡原本都要拿上桌的两只爪子不得不又放了下去。
……家宴又怎么样啊?!饿了都要吃饭的啊!
苏文翡心中呐喊,有道是“民以食为天”,对于她而言,从小到大吃饭这事比天还要大,万一饿坏了自己,那可怎么好呢?
正心中思忖着,突然自己的肚子“咕噜噜”一阵巨响——
满桌子的人,都面露尴尬地望向这位大公子的新媳妇儿。
嗬!这一大家子人,可当真是为数不少啊。除却几位正经主子和五位侧室姨娘,最上座的自然是现下还空着的洪临峰洪大木头的位子,其次便是他的新婚夫人苏文翡自己。
再往后便依次是二公子、三小姐、四公子、五公子、六小姐和小公子。
小公子今年十周岁,但是看上去,却似乎并没有十岁少年那种顽皮淘气的活力,总觉得他并不是一个很有精神的孩子。
二公子昨天刚回到的家中,据说这两年间一直都在千里之外的嵦岭县谋职,二年之间即便是逢年过节也并没有回过家一次。这一次回来就要留下京城不再回去了,因为听说也是由于孙姨娘着急为他娶亲的缘故。孙姨娘总是要说:“我的儿,像嵦岭县那种穷山恶水的地界,你留在那里又能有什么作为啊?”
三小姐和四公子听说是孪生的姐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苏文翡觉得他们两个人个性差别何止十万八千里远?虽然她与三小姐的接触非常有限,但是一看就感觉到其人宽和温婉、随和得很。可是自打晚宴上瞧见了她的孪生胞弟,总觉得此人唯唯诺诺、不敢大声言语一般,绝大部分时间都只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碗筷,刚见到自己的时候,更是连个招呼都不肯打的。
不过无论怎么说,他总还是要比五公子强些。说到这个五公子——苏文翡简直不能与他对视。她根本就难以相信,这样气质的人怎么会是生在名门士族家的孩儿呢?看上去完完全全的意志薄弱、毫无骨气,甚至有些丧失气节般的颓废萎靡模样……也不知道是外表气质带给人的巨大错觉,还是他骨子里的确就是如此性情。
苏文翡不禁暗自庆幸,倘若她要嫁过来的夫君,是这么一副要死不死要活不好好地活的鬼样子,她可当真是要一头撞死还干净一些的了!
如此一圈儿看下来,竟然还是洪临峰那个木头能看得进眼睛里去一些……
洪府这一辈的几个孩子之中,唯独六小姐跟他的兄弟姐妹们很是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