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翡此时也不多做辩驳,只眼睛瞧着幼弟,问哥哥苏文睿道:“这孩子有多大了?”
苏文睿笑道:“过了今天就刚满二周了。父亲和母亲都喜欢这个小家伙儿喜欢地不得了,总是说他生得和翡儿你很是相像呢……”
“是么。”苏文翡神色黯淡,声音有些低沉地,半晌才沉声问道,“娘亲的心……居然有这么大?”
苏文睿垂下眼帘,低声应道:“翡儿,父亲母亲他们有自己的胸怀和气量,我们这些做儿女的人,不要为了他们瞎操心,妄加评论。”
苏文翡听罢便蹙眉,有些薄怒道:“我原不晓得,原来一个女子的胸怀——居然可以被训练地如此宽大?居然可以容许自己心爱的男人——夜夜宿在其他的女人身旁?还能甘心看着他和别的女人生下老来子?!……”
“翡儿,你不懂得。”苏文睿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的妹妹,“那毕竟是长公主,你要让父亲、母亲他们怎么办才好呢?……”
苏文翡收回凌厉无情地目光,看着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口气冷冰冰地说道:“我管她是什么长公主不长公主的,但凡是硬要介入我的爹爹和娘亲之间、破坏他们二人亲密关系的女人,就都是坏女人!”
苏文睿轻轻叹息,道:“翡儿,你不会懂得,现在你还是太年轻。不懂得这世间的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等你再长大一些,你就会一点一点地都明白了。”
苏文翡没有说话。她心中想着:这种事情,纵使再过上一百年,她也不会弄明白的。
况且,她苏文翡根本,就不想要明白的。
☆、第五十五章 想要忘记的一个孩子
唐慎之唐大公子最近身体很不大好。
这也是难怪的,每一次回到元邑城郊的宅子里头居住——准确来说,是来到有她洪漱心存在的地方,他唐慎之都必然的会是好不了的。
最近几日,唐慎之又在为祖父祖母迁坟的事情发愁。
“怎么点的位置还是那样偏僻,不是说好要换一个水土好些的地段的吗?”唐慎之摸着自己滚烫的额头,觉得心中一片怅然。
“大伙儿原也是这样说的,合家上下皆言说抱怨那里风水也不甚好。不过拗不过这是生前的意思……”唐瑶儿咬咬下唇,继续说道,“祖母她老人家生前的意思本就是,身为一个罪人之后、戴罪之身,原本就不配风光大葬,况乎现下家中困难,也不必铺张周折了……即便是以后要迁坟,也不必选择风水太好的地段。”
唐慎之听罢还是很不高兴,有些愠怒地,道:“话虽然是如此说,那也不该点在那里,如此草草了事。”
“祖母她老人家当年还说……”唐瑶儿仔细打量着兄长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兄长的娘亲当年就是从南门儿出的城,后来兄长又是只身前往嵦岭县赴职,也是走得南门儿那边儿……祖母她老人家当时身体有恙,也无法起身前去送一送兄长……如今既然长眠于地下,不如就选个离你就任之地最近些的位置,冥冥之中也好护佑看顾着你一些。”
唐慎之周身一颤,眼眶瞬时红了几个圈儿,再没多说什么话。
在祖母她老人家的心中,果然还是挂记着他这个孙儿的。
唐慎之原曾以为,自从祖母将母亲逐出家门的那一天起,当祖母看到他长着跟母亲十分神似的脸时流露出厌弃嫌恶的时候,他就已经失去了她老人家的疼爱。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唐大公子都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祖母还是打从心里真的很宠爱他,喂他吃饭、陪他习字、他磕破了腿受伤流血时为他敷药、他难过垂泪时为他抹掉豆子大的泪珠……可是随着母亲的离去,似乎一切都改变了。
后来父亲迎娶了跟随自己十余年的洪漱心洪家千金大小姐,新夫人进门的时候,好久未曾展露笑容的祖母笑得那么开怀,都闪到了躲在门外偷看的唐大公子的眼睛。
再之后又过了两三年,新夫人洪漱心身怀六甲、十月怀胎后诞下了一个儿子,从那之后,祖母的眼睛里似乎再也没有唐大公子,整日里拥着孙儿入睡,连唐慎之生病发着高烧都丝毫没有觉察问候。有将近一年的时光里,唐大公子几乎每一日都是躲在被子里面哭着入睡的。再后来,也不知是哪一日、哪一个时辰,就像猛然间开了窍一般,他好像突然就想明白了,从此便也再不要纠结于有没有人对自己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唐大公子已经找寻到了自己与这个家族、以及家族之中所有人的相处之道,纵然看上去有些云淡风轻、肆意风流,但是说到底,他也已然释怀了、看淡了,不甚在意了……或者可以说成是,一夕之间就长大成人了。
母亲已经与自己永远地阴阳相隔、父亲成家立室有了自己的新妻子,自然无暇顾及到唐慎之的感受,祖父高官厚禄、每一天都忙得脚不沾地,祖母心思又不再放在他的身上。唐大公子落得轻松,那段时光,也有了更多的闲暇空子去会些朋友、读些古籍诗集。
当唐慎之真正解开心结,不再思虑得到家中长辈的关怀疼爱的时候,却出了一件不幸的事:新夫人洪漱心洪千金的儿子、他不满三岁的弟弟,从原本并不很高的藤椅上失足跌了下来,磕破了脑袋,伤口很大又很深,随即血流不止,后来过了几天偏偏又要巧不巧地染上了破伤风,不出月余便夭折了。
这个孩子的夭折对唐家上下的打击甚大,阖家上下半年之内不准见一点欣喜神色,那一年的年关也没有过好,终究不许见灯笼、听着炮仗的声响。
唐慎之倒是也还好,反是他的贴身侍读唐侍墨非常不爽,抱怨道:“不过是为了一个夭折无寿的幼儿么,何必搞得跟国丧似的……连笑声都不许见?这个年岂不是过得太也冷清无趣。公子你也真是清静地下去。”说罢非常无奈地望着自家主子。
唐慎之当时正半卧在榻上看着一卷《东周列国春秋篇》,听着唐侍墨这番抱怨的话,道:“那孩子也算着实可怜。祖母父亲他们都为着他的离去都心中郁结,难以自持。那孩子既然连命都没了,我们且为他难过一场,祭奠一番,原也是该的。”
唐侍墨撇撇嘴,摇摇头,看不懂似的退出门就溜到小厨房去找好吃的去了。
逝者往矣,不可久思。
唐慎之心中明镜一般清楚,奈何每每想到这里,心里便急着一个解不开的疙瘩。想着曾经也在自己怀中抱着过的那白白胖胖的小弟弟,心中一瞬间不禁叹息世事无常、瞬间就不由得感慨万千了一番。
☆、第五十六章 苏文翡偶遇洪临渊
唐慎之这边儿一不舒服,洪临渊就要着急抓瞎。
为了给唐大公子唐大人止痛活血,洪临渊几乎隔上几天就要往“济世百草苑”跑上一趟。
可巧这一日也是事有凑巧,归宁省亲在家闲的无聊的苏文翡苏小姐也到这间药铺里来为母亲拿药——
两位千金,就这样撞到了一处。
苏文翡苏千金原本是不认识洪临渊洪七姑娘的,但是她却认识唐慎之唐大才子啊。
一听到“唐慎之”这个熟悉到骨髓之中名字的那一瞬间,这位“有夫之妇”浑身的汗毛儿都要跟着竖立起来了。
洪临渊道:“腰疾复发,遣我来买膏药的。”
立在旁侧的苏文翡闻听他如此说,也知道她话中提到的人定然就是唐慎之,一听便着了急上了火,忙问道:“唐大人患有腰疾?”
洪临渊转过头来看了苏文翡一眼,又转回头去问韩子笑道:“这又是谁?”
“呃……”韩子笑一时语塞,略一思索,方道:“此人是我远房的表亲,最近医馆事忙,家中便让他过来打打下手、帮帮我的忙。”
洪临渊听闻点点头,道:“韩大夫的医术高明,做得又是造福一方百姓的善事良举,既然忙不过来,到也确实也该找几个人过来帮村。”
见他二人聊得极好,一旁立着的苏文翡却是有些沉不住气,瞅着洪临渊又问了一遍:“唐大人的旧疾严重吗?可有细细诊治过了?可有良方根除?”
洪临渊正在诧异这个素未谋面过的陌路人为何竟是如此在意自家公子的事,心想这姑娘是否有何居心打算,但听她如此追问得紧,又同是医馆的人,实在没办法装着听不见,只得随意敷衍道:“尚可以稳定,死不了人的。”
苏文翡一听这话,心中的火气就“噌”地一下冒出来了。道:
“你这个丫头,说得这是什么话?!”
韩子笑冷眼看着,虽也心中好奇一向对旁人不慎关心的苏文翡怎么好端端地突然在意起洪临渊这个嵦岭县县丞来,但见她们二人言语不睦,便回身翻箱倒柜地抽出几贴膏药,赶忙插话,道:“这是我们这整个济世百草苑中最上好的药,你带回去给唐大人试一试。若是用着好,改日我派人送到府上一些。”
洪临渊接过药膏、付了银钱,道声“多谢”。而后觉得有什么气味从后厅里飘散过来,只觉得似曾相识得很,她吸吸鼻子,好奇地问道:“韩大夫这里熬着什么药?味道好生熟悉……”
韩子笑笑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这里近日在调止痛散,用得都是些镇定、麻沸常用的药剂,比方说现下正在熬制的这一味——若是服用的时日长久、使用的次数过于频繁不加限制,必定是要体力渐虚、掏空精神的,是以谓之一种‘慢毒’也。”
洪临渊闻言不禁皱眉道:“如何得解?”
韩子笑道:“无需解毒,只需停药,再好生修养一段日子,便可自愈大安。”
“若是放任不管,又有多少危害?”洪临渊问道。
韩子笑道:“既然是为了镇定止痛所用,想来也用不到多少,少许的用量自然是不会出现什么大的问题。不过若真是时日长久地服用……身体必定会承担许多负担,体能日益衰败下去,旁的不敢说,胸闷气短、四肢无力等反应恐怕却是免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