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允决听着这位姑娘谈吐不俗,也颇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便不由得心生好奇,含笑问道:“哦?但不知道姑娘是要跟什么样的人才肯做生意呢?”
那年轻姑娘略想了一想,便问答道:“自然是要与我看着顺眼的人来做生意的。”
如此率真坦诚,实在难得。
姜允决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笑道:“小姑娘你很有气魄,不知道你是在为什么人看守这个摊子?”
那姑娘本是在为洪三爷手下的一个做商贩儿的朋友看顾摊子,便应道:“一个朋友。”
姜允决也不多问,只道:“小姑娘真是有趣,不知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那年轻姑娘抿嘴一笑,道:“我叫唐瑶儿。”
姜允决点点头,称赞道:“好名字。”
唐瑶儿听罢笑道:“不过就是一个名字罢了,什么好名字不好的名字呢?所谓名字,不过也就是一个称呼罢了,你说对不对?”
姜允决慨然道:“姑娘所言正是。名字不名字的,包括姓氏在内——又有什么打紧的呢?纵然是出身名门望族之中,名字起得极好的,也有长大不能成才的子弟;纵然是生为农户人家,若是后来努力奋进,大有可为的也不在少数……我所钦佩敬服的人当中,自然也是要有些真才实学的才华知识、再或者是高人一筹、令人敬重的人品性情,那才作数。”
唐瑶儿笑道:“我虽然出身寒微,算不得什么有权有势人家的女儿,但是生平却仍是极少佩服敬重什么人的。况且若要得到我的青睐或者佩服,至少也得满足三个条件。”
姜允决觉得此女有趣,便笑着问道:“只不知是那三个条件?”
“第一,婚姻美满幸福;第二,有能力料理得好自己的生活;第三——”唐瑶儿笑道,“我敬重的是骨子里的英雄,而并非是随波逐流的‘弄潮儿’。”
姜允决闻听此言,顿时笑出了声来。
这样单纯烂漫的姑娘家,他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瞧见过了。
上一次看到这样的人,还是在他刚满十一岁的时候——
那时候的姜允决,还是身份高贵不可言说、令人不敢直呼名讳的十七皇子,当时就也有一位不羡慕名门世族的姑娘家,指着他的鼻子就敢喊出声来:
“我管你是什么皇家贵胄还是皇亲国戚,你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做错了事情——你就是应该要道歉的!”
那一年,那个小姑娘只有不过六七岁的模样。
姜允决觉得好玩儿,事后回头让手下跟着的人查了一查,才打听到这姑娘是太史府苏大人家的千金小姐。
苏文翡。
在那之后,十七皇子姜允决就开始格外留意了一下这位太史府的苏家千金,私心暗自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能够娶了这样一位女子为妻,婚后的日子应当会十分有趣。
……那样的一份关注,也一直旷日持久地延伸着,直到十三岁时候他被皇帝陛下废弃身份、贬谪成为庶民为止。
☆、第九十一章 做一世的宿敌
唐家,往昔也是钟鸣鼎食的名门大户。
只是可惜,历史的长河波涛汹涌地滚滚而来、滚滚而去,总是要成就些什么、再淘汰些什么的。
而唐家——作为被时光和岁月所淹没掉的府邸,终究再也发挥不了什么应有的繁华。
元邑城周边儿都向来有个规矩,生之为儿郎,自当二十而立。
男子本该三十而立,这是孔老夫子说得。元邑城因为是地处京城周边,因此这地方的男子汉们都生得心气儿极高,定要争取做到“二十而立”。
偏生有一处例外。原本府邸安置于京城之中,后来阖家迁府到了元邑城郊拜乾山旁的“金鳞才子”唐慎之,便是位不立之人。众生提到这位当年红透了半边儿京城的大才子,都不由避而不谈——好端端的一个二十有余的八斗才子,奈何竟却不劳作不谋事,只赖在风月场所中平白做个吃白食的。
话说这位“金鳞才子”,母亲早逝、父亲另娶他人,守着祖父一辈留下的偌大一份家业苦撑十余载。正所谓是谷要自长,人要自强,加之族里看顾,乡邻扶持、祖宗庇佑,唐大官人二十五六岁已是将家业稳定,不由疑心扑在仕途上立志谋个大官,为天下百姓福祉尽心尽力,遂闭门苦学,二十又八便雄心勃勃去赶考,奈何不得要领,科举落第,备受打击。后来家门凋敝、心也越发地懒了,只带着自家心爱的女子洪漱心,再不肯奋发图强地扑在仕途上跟自家较劲儿。
话说子承父业,基因的力量是无穷的——寄居唐府家宅中的寄生虫不孝儿郎,长得那叫一个祸害留千年。
但凡是知晓唐慎之出生时候的天降异象的人都是要说:这唐家的唐大官人宅心仁厚,心系苍生,十足好人。唯有两处败笔——
一则科举屡试不第,二则遇到妖孽儿子。
话说早年唐慎之刚得了“金鳞才子”的那些年头里,跟洪临峰见过几面,聊天聊得也是聊得甚是畅快淋漓。在那段时间之中,二人甚至做了不错的好友,直到唐慎之拐跑了洪临渊——二人之间的关系算是彻底告吹。
洪临峰,太宰府嫡亲长孙,出生于名门望族之后,一心忧民为国,风度刚直不阿,桑梓情重。一心寄情于仕途,若得一朝为官,施展抱负,当觉足慰平生。是年一十又三,既没有定亲也没有任何娶亲的打算,自评价曰:“人未定,业未立,何以为成家?”此举不知晓伤透多少当地商贾大户千金名媛之心。
唐慎之唐大人,生来就无字,也无号,被世人称为“金鳞才子”唐慎之。乍听来颇有一股“才华高绝”的意味,仔细品味琢磨还不比乍听来。
自打唐慎之第一回遇见洪临峰,就觉得这个孩子身上太过冥顽不灵的派头,便直言不讳道:“想要入仕?你不成的。”
洪临峰道:“为何?我饱读诗书。”
“金鳞才子”唐慎之笑道:“饱读诗书也不行。”
洪临峰又道:“我满腹才情。”
唐慎之略一思忖,点头道:“许可以在风月场中做个诗仙或者酒鬼。”
洪临峰听罢便薄怒道:“我胸有丘壑。”
名动京城的“金鳞才子”唐慎之刚喝进口里的好茶水险些喷将出去——
心中不由暗笑道:真是难得一见的一个孩子啊,这厮若是果真入朝为官,真是要给“老狐狸”们耍着玩儿都尚且还嫌不够分量。……
年少桀骜的洪临峰听罢颓然,连忙“虚心求教”,问道:“不知其因,敢问何故?”
那一年的唐慎之成心逗他一逗:“当官十忌,小公子你已然犯了半数以上之多。”
洪临峰大惊,忙问何解。
“金鳞才子”唐慎之信口胡诌一通,有模有样道:“不撒谎,无人缘,不懂圆滑世故,不谙溜须拍马,性情刚烈耿直,才高八斗却无酒量,学识太过于出挑,功高盖主不知隐退,不识时务,且……不通风月之事。”顺带抛过一记无解的勾魂眼神儿递给心智本来就比较晚熟的洪大公子。
“你!你……”洪临峰自觉受到羞辱,“你这是传授以我贪官之道!”
不知道正经为何物的“金鳞才子”唐慎之摇摇折扇,一双鹿儿般澄澈清明的眼睛无辜诱人:“小公子你要立志做得可是朝堂之上的官员啊,本公子的此番好意阁下可是切莫硬要曲解。若是一朝不慎做只乌漆墨黑乌鸦群中的一只‘白乌鸦’,不是要首当其冲给猎户们当靶子射落了罢?”
洪临峰一时气结,甩袖离席,思忖了有两日觉得“金鳞才子”唐慎之所言虽大有不雅,细细思量却越发有理,又深觉此人有趣儿,纵然世故却尚且能够不入流俗,便给请进自家的府邸小住了三日,心觉得此人有趣儿,也无大妨害,便心中想要交一交这样的一个朋友。
☆、第九十二章 需要提防的使节
翰林院出人臣之说,自古有之。无论何时何地,都是讲究一个“读破万卷书、下笔如有神”,这便是儒家自古以来所传承的传统。
洪临峰与唐慎之自拜师翰林太斗廖太师为恩师以来,一向勤谨恭顺,虽因各种因由彼此不合甚至于是憎恶之情,在学术领域即便有些争执不合,亦多为内部矛盾,自可修复调和,因而从未曾有过脸红脖子粗的急眼状况发生。
然则到了今日,历经上一任院判大人失职的心胸狭隘、相互猜疑记恨,以及前朝后宫之间近二十五年来的折腾,翰林院内部的最高掌权者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弃不得、离不得、抛不得、合不得”的“四不得”尴尬局面,已然无力将彼此的定位做到如同先帝时期盛世之治的局面继续维系下去。
如今形势却又大有不同了,皇帝陛下与壅族之间的争端越来越突显出来,名义上头年轻的壅族之王是上任族长姜原野的义子,实则真正的掌权者却是壅族四处走访的使节——诸葛清明诸葛大人。那位新任年轻族长统领确实温和从容,属于性情平和庸儒一路;而说起这位“壅族的使节”诸葛清明诸葛大人,那就少不得的要让端坐于京城之中的皇帝陛下头疼脑热的了。
诸葛清明,早在壅族前任族长在位之时,在他尚且三十岁出头的时候,就曾作为“壅族的使节”滞留在京城及京城的周边地域中生活过很长一段时日,其妻子和幼小的孩子还作为质子生活在元邑了更为长久的一段年岁。洪临峰的祖父太宰洪大人对于他那时候更是早有耳闻、岁岁相见。
常言道:“闻名不如见面”,可是太宰洪老大人却觉得与这位诸葛清明真可谓是“见面不如闻名”的了。早年间初见这位西壅族来的使节,太宰老大人险些被这位“特使”诸葛大人那股子强大而憎恶的气场骇破了胆量——苍天在上,这哪里像是一位千里迢迢赶到京城前来出使的外族使臣——简直就活脱脱一位族长架势?!
诸葛清明表面上看似云淡风轻、十分清雅卓绝,实则骨子里的执拗阴谲又岂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