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国公府园子后面的窄巷子里冲进来三匹马,前后各一个小厮,中间一个贵家子弟,头上戴着一大簇闹蛾儿,颤巍巍闪着莹莹亮光,粉蓝闪亮缎面灰鼠里斗篷随意的荡在背后,腰间勒着销金裹肚,脚上穿着吴绫袜,绣花丝鞋。纵马进了巷子,左右转着头问道:“就这里?没走错吧?”
“爷放心,没错,就这里,小的白天来看过好几趟,再往前一射多地有个角门,角门里头就是李家五娘子的院子!”前头的小厮殷勤讨好的回道。
“嗯,那快走!”
三匹马奔到角门外,粉蓝青年下了马,理了理幞头和闹蛾儿,拉了拉斗篷,掸了掸衣襟,抬起胳膊,气派十足的将袖子往上略提了提,接过小厮递过来的描金画彩的匣子托了,努了努嘴吩咐:“叫门,就说丁七爷过来看望李五娘子了。”
院子里,悦娘从角门旁的树上跳下来,拍了拍手,看着穿着斗篷、捧着手炉,冷脸站在树下的李恬道:“是莱国公丁家那个浪荡子,怎么办?照我说,杀了算了。”悦娘脸上带着几分兴奋和向往,抬起手臂做了个劈刺的动作。
“我记得巷子口有间军巡铺屋?从那边过来要多长时候?”李恬声音清泠的问道。
“是有间,今天是上元节,马步军、殿前三衙和京府衙门都严阵以待着呢,有骑尉守着,过来快,几十息差不多了。”悦娘答道,李恬‘嗯’了一声吩咐道:“这是条死胡同,放火烧他们!”
悦娘双眉挑得几乎要飞起来:“要烧死他们?”
“烧成什么样看他们的造化,你到胡同对面去放火,再拿上些烟花爆竹点上一起扔下去,银桦从门缝里看着,火一起就高喊救火。”李恬神情阴沉的吩咐道,悦娘兴奋的两步跃到旁边茶水房,顺手挑了十来根细木柴,飞快的裹了厚厚一层引火绒,又浓浓沾上灯油,再挑了十几个钻天猴小烟花抱上,脚下轻点,悄无声息的窜到了胡同对面。
丁七的小厮刚拍了两下门,悦娘那边已经点着木柴,连钻天猴一起,对准丁七就招呼下去了,院子里,银桦等人扯着嗓子大叫‘失火啦!救火啊!救命啊!’。
丁七和小厮被这突然暴发出来的火光、钻天猴尖锐刺耳的啸鸣声和失火救火声吓的呆若木鸡,那三匹马吓的更厉害,倒比主人反应快,惊恐的嘶叫着,连窜带跳挣脱小厮,一匹往巷子深处,两匹往巷子外放蹄猛冲。
胡同口军巡铺子里当值的马步军和京府衙役们闻声冲出,冲在前头的骑尉正迎着两匹惊马,两下冲撞,一时竟把狭小的胡同口堵得结结实实,后面推着水车的厢军干脆停了车,压起小水龙,将冰凉井水冲着起火处先喷进去,马步军和衙役有人制服惊马,多数人则从缝隙中挤冲过去,提着大小水桶一股脑的往巷子里泼水,直泼的小小的巷子里跟下暴雨一般,眨眼功夫就灭了火,也把丁七和两个小厮淋的水汤汤滴,被几个衙役扭的脚不连地、头朝地的拎出来。
悦娘站在树上,看着浑身滴水,连惊带吓的根本说不出话的丁七和两个小厮被马步军和衙役当纵火贼锁走,闷声笑的一个跟头从树上往李恬这边跌下来。
李恬已经避到了穿堂下,悦娘几步跃到穿堂下站定,好整以瑕的拍了拍衣襟,看着李恬道:“也就是一场惊吓,能管什么用?”
“若是只想试探一二,这一场惊吓就够了,若不是……以后再说吧,外婆说过,不可不教而诛。”李恬一边转身回去,一边答着悦娘的话,悦娘不以为然的挑了挑眉梢,她向来是诛而不教。
上元节的灯还没收完,二太太许氏打发婆子昂然闯进青桐院,要寻李恬借五百两银子使使。
“……我们太太说了,一时银子不凑手,五娘子这里的银子白放着也是发霉,先拿五百两使使,我们太太和二爷都是五娘子长辈,原也该孝敬一二……”
璎珞只听的不敢置信,一来这不是她该多嘴的事,二来,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转头看着端坐在桌前凝神写字的李恬,婆子见李恬只管气定神闲的写字,仿佛没听到她的话,忍不住又说了一遍,李恬还是没理她,慢慢抄好一遍心经,这才放下笔,接过玉叶递过的帕子净了手,看着婆子说道:“我这里没有现成的银子,有些银子存在大夫人那里,你是跟我过去取一趟呢,还是等我跟大夫人说了给你送过去?”
婆子呆呆的看着李恬,脑子转不过弯,见李恬起身穿了斗篷,这才扎着手急忙叫道:“我跟五娘子去拿银子,我们太太现等着用呢。”
第二十四章 底气
李恬也不理她,穿好斗篷,带着青枝径直往杨夫人的正院过去。
进屋见了礼,李恬招手叫进借钱的婆子,三言两语将婆子的话说了,看着杨夫人道:“……没想到几年的功夫,二伯娘就沦落到这般不要脸面,我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几位伯娘不说照应一二,竟这么一点脸不要,把手伸到了外婆和母亲留给我的那点子嫁妆上,这十几年,我依着外婆过活,勇国公府何曾打发人送过一钱半钱?真论起来,四房就算只有我一个孤女,勇国公府也不能就这么把四房生生抹了吧?若要借钱,也只好请大伯娘把这一年年的帐算回去再说。”
“你这是什么话?谁把四房抹……”杨夫人只气的嘴唇发抖,喉咙发甜,也不知道是气许二太太不要脸,还是气李恬说话过于刻薄,可这话却半丝驳不得,刚出口半句,后半句就只好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出不得,只憋的一张脸由煞白瞬间血红,她说的一点不错,从那场惨祸后,勇国公府里分年例,一向只分成三份……可这是当年林老夫人亲口说过的,看不上这点年例银子,她守着金山银山,还缺这点年例银子!杨夫人只气得两眼发黑,可林老夫人死了,这银子,她就是能要!她要了,她就得给!
“李家从余杭分枝到京城繁衍百年,也是京城数得着的大族了,大伯娘要是觉得为难不能管教,李家还有族长呢,四房只余我一个孤女,柔弱无力,全凭大伯娘支撑一二,若大伯娘实在是受累不过,侄女儿就去求一求大堂叔,另寻人替四房支撑门户。”李恬语气冷淡强硬。
杨夫人不敢置信的看着李恬,另寻人替四房支撑门户……四房是勇国公府唯一的嫡支,李家的族规……杨夫人在榻上摇晃了几下,伸手撑住榻几,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勉强稳住身子,直直的看着李恬道:“你放心,勇国公府断不能容这等无耻之事。”
“那就多谢大伯娘了。”李恬站起来曲膝谢了一句:“侄女儿告退,不多打扰大伯娘。”
青枝随着李恬穿过园子,快到青桐院了,实在忍不住,紧前一步低声问道:“五娘子,您不是说,您这亲事大夫人很说得上话,这么……会不会得罪大夫人?”
“唉!”李恬先重重叹了口气:“你说说,我这会儿陪尽小意,能侍候的她真心实意对我好不能?”
青枝拧眉想了一会儿,迟疑的摇头道:“我觉得不能,大夫人对您这心结重的很。”
“那就是了,我就算陪尽小心也解不了她那心结,何况,咱们这么多事,哪有这功夫?既不能交好,若再示弱,她岂不就要全无忌惮,随意拿捏我?随意定我的亲事了?”
“我知道了,”青枝恍然笑道:“所以五娘子要提族长和说替四房寻人支撑门户的话,她若敢过份,五娘子就敢找族长要人承继四房,替五娘子做主,这是告诉她,五娘子不是她能拿捏的!”
“嗯,还一层,李家的族规,大宅和族产、祭祀用田都是要嫡支承继的,真要挑人承继了四房,接着就能分家,他们三家立时就得搬出勇国公府,就是这勇国公爵位,也都能争一争,这才是她最忌惮的,我这是提醒她,不要两败俱伤。”李恬微笑着又解释了一句,青枝轻轻‘呀’了一声笑起来:“原来是这样!”
三房正屋,柳三太太听心腹婆子嘀嘀咕咕说了许氏寻李恬借钱被杨夫人责罚的事,呆了好半晌才盯着婆子追了一句:“她真这么说的?”
“可不是,大夫人可不会瞎说,大夫人说了,再要借钱,就先把二房这十几年多分的银子算一算。”
柳三太太轻轻抽了口凉气,婆子瞄着柳三太太道:“这要算下来可不得了,也没有算了二房,不算三房的理儿,就连大夫人也得吐出来,这二太太也是,哪有这么借钱的,她真当别人都是傻子?”
“这五姐儿是个惹不得的,咱们也犯不着惹她,那熊嬷嬷是她奶娘,既说了那些话,看样子她也不打算跟咱们过不去,咱们闲事不管,你拘着些咱们院里的人,跟青桐院客客气气,井水不犯河水。”
“太太放心。”婆子忙应了,又嘀嘀咕咕说起旁的闲话来。
隔没两天,李恬突然打发人和杨夫人说要在院子里做超度法事,杨夫人足足呆了大半天,还是觉得有些缓不过神,她笃信佛祖,那个院子是最让她胆寒不自在的地方,难不成,那位婆婆……还在那个院子里?杨夫人直惊的连着四五夜睡不着,勉强熬到法事结束,一声不吭的去普济寺听了一天经,点了好几盏长明灯。
法云寺和普济寺两处请来的僧人在青桐院连做了七天超度法事。
法事开始后,除了吓的抖着腿,勉强挪过来守了一天的李孝祖,旁的人,包括杨夫人,谁也不愿意、也不敢靠近青桐院,倒是李恬的堂叔、堂婶带着儿子媳妇过来连听了几天经。
法事开始第二天一早,悦娘掀帘子进来,侧身坐到炕沿上,用手指点着院子外道:“你那个大伯父在院子外跪了一夜,直跪到天明,都起不来了,一路爬回去的。”
李恬一下子坐起来,楞了好一会儿,突然伸手指示意了下,悦娘凝神听了听道:“说吧,没人。”
“你知不知道我父母是怎么死的?”李恬看着悦娘问道,悦娘点了下头:“这谁不知道?遇上强盗了。”
“说是这么说的,我总觉得这中间有蹊跷,其一,普济寺咱们也常去,前后几十年,除了我父母那一次,你听说过第二起这样的事没有?其二,这府里,沈姨奶奶是被祖母杖毙的,这一条,说是大伯父立了世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