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人多是些嫌贫爱富的,人家都说小孩子纯洁,其实他们不知道,小孩子才是最势力的。我在学校就没人瞧得起我,见到我的穿戴还总是要想方设法讥讽几句。铁皮屋附近的小孩子因为我家是后来才搬来的,也不大爱搭理我。我当年的玩伴,也就只有寒岭一个人而已,她大我四岁,一直当我是个小弟弟一样,有什么好吃好喝的总是要留下些给我。
余花落处(7)
“后来妈妈过世的时候,身边也就只有他们一家人在帮忙,寒岭知道我性子怪得很,再难过也不大爱跟人说,就是总是时时刻刻守着我,当时我住在她家里,晚上与她睡在一个屋子里,她半夜总是要起身探看我几次。”
“后来我被汪青碧他们带走,我自己跑了几次,偶然有一次撞见师傅,就跟着师傅回了家。不过一直以来我都会回去看看他们。寒岭读书没什么天分,初中毕业之后就没再上学了,先开始是在她哥嫂的小馆子里帮帮忙,又去大城市里待了几年,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跟以前很不一样了。”
“不一样?”甘草觉得这措辞有些怪异,忍不住脱口问出来。
宣椱却并不接这话茬,依旧顺着往下说:“我考上中医学院的那一年,汪青碧跑来找我,跟我说师傅根本就是她家亲戚,我一直不想靠着她,到最后始终还是沾了她的光。当时我一气之下就从师傅家跑了,大学也没去上。
“出来之后也没地方去,始终也还是回老屋混混,寒岭托关系帮我找了个酒吧侍应的工,我就一直在那儿凑合干着,挣钱糊口。当时也没想太多别的,只是觉得得让自己不靠着汪青碧也能活出个样来。可是在那种地方能混出个什么好来,慢慢路子就走邪了。
“那时候是跟着一帮小阿飞胡混,晚上上班白天打架抢地盘,寒岭知道之后来骂过我几次,我那时候正是气盛,根本听不进去。直到有一次被人打破了头,昏在马路上,寒岭把我捡回去,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守着我,等我伤口好的时候,我俩就好上了。”
甘草听着他轻描淡写地讲述那些逝去的叛逆少年时光,却在这无可无不可的口气里听出不少的惊心动魄,一直听到此处,心头像被扎了一下,涩涩地刺痛。
宣椱没看出甘草异样,兀自说:“她对我好。我不知道什么道义不道义,我只知道我本来就是个一无所有的人,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
“那后来,怎么?”甘草想听又怕听,这毕竟是她所爱的男人的前尘情事,要说一点也不介怀那也太假了。
“后来我无事可做,觉得自己还是想去上中医学院。第二年就又考去上了。日子一久,她为了钱也做了一些我不喜欢的事情,我们吵过,但她总不听我的,我们互相伤害,于是就分手了。”
宣椱最后抬起头来说:“我本来可以去别的城市,可是,我还是不放心她一个女人在这个城市里,于是就留下来了,直到遇到你。”
此处就算是宣椱刻意地语焉不详,甘草也大致听出了个端倪。
此刻宣椱的语气却陡然轻快了些:“遇到了你,才知道生命还可以是别的过法。所以,对她也就释然了,但她还是那样的性子。”
甘草别过头,还是有些过不去心坎:“姐姐过世那一天,你也是跟她在一起?后来你撇下我走掉,真的是因为她?”
宣椱艰难地叹口气:“甘草,寒岭的性子太烈了。那天,她为了拖住我,割脉自杀了,抢救了十六个小时,差一点就死了。所以,刚刚在灵堂,我不敢激她,她本来还是病人,再激她,怕她再出什么事。”
宣椱弯下腰来,对着甘草说:“你不是说过,我是医生,我要有医德吗?”甘草又想到从前的一幕幕,心里的坚冰就开始融化起来。
“你怕她出事,怕不怕我出事。”
宣椱的解释就让甘草的怒气消去多半了,虽然自己处于这个关口,但好歹还有沈燔和好友,还有爸爸妈妈。可是,梅寒岭却是以死相逼,又无人相帮,如果宣椱真是对她不闻不管,那么,如此凉薄的男人也很可怕。一个男人如果对旧情人都绝情,又怎么敢担保对自己就会一生一世。
话虽这样说,可是甘草却还是有些不忿,把头埋在他怀里,一双手却不住地捶他的胸:“宣椱,你不能这么对我,你没良心。”
“甘草,那是我欠她的。”宣椱紧紧搂住她在胸前,“我这次来把这一切都告诉你,只是想让你知道,夏甘草,我跟你,我们两个不一样,她是我的亲人,也是我这一辈子最感谢的人,是我可以用全部的力量去保护的人。”
宣椱忽然俯下头,在她额上轻轻吻下:“可是,甘草,我爱的是你。”
长亭暮日(1)
“爸爸,吃苹果。”甘草将一个削好的苹果递到父亲面前,“汤阿姨专程赶早市去买的,今年刚下来的。”
爸爸浅笑着接过苹果,拿在手上并不急着咬,对着一边忙前忙后的汤阿姨说:“坐一会儿,这里的垃圾有护士会倒的。”
继母听了这话笑着点点头,放下手里的垃圾桶,坐在病床一角对着甘草说:“你都快一个月没去中医院上班了,合适吗?”
“没事,我请了长假,等爸爸出院了我就回去上班。”
“我早就能出院了,是你们一直压着不让我出。”
“可不敢让你出院了,在家饭也不吃一口的,还整天头晕恶心,也就是待医院里我还放心一点,好歹有这么多医生守着。”
一家三口正在这里温温馨馨地闲话家常,继母眼光扫到病房门口,正撞见一个人走进来,即刻笑着招呼:“小燔啊,快来快来。”
“叔叔好,阿姨好。”沈燔将手上一篮水果放在床边,他近日来得也频繁,渐渐跟甘草的爸爸继母都相熟了。
“每次来都带东西,真当我这个老东西是个吃货了。”甘草爸爸半嗔着含笑抱怨,他心里其实对这个年轻人很有好感,气质平和淡定,进退举止不卑不亢,很是一副青年才俊的样子。
“叔叔今天怎么样了,好点没有?”
“还那样,不是特别好,”汤阿姨抢着说,“昨天又去做检查,什么也没查出来,还说是肠胃有炎症,要说真有炎症,一直在着打抗生素呢,小半个月也没见有什么起色。”
沈燔想了想:“伯父这是思虑太多伤了脾脏,导致脾脏不化五谷,上次的人参归脾丸吃了吗?”
“正吃着呢。”甘草点点头:“好像也没多大用,照旧还是吃不下饭,晚上还老咳嗽。”
“咳嗽?”沈燔探身去把了把甘草爸爸的脉,“清咳还是有痰?”
“有痰的,怎么?”甘草好奇。
“加一服莲子清心饮吧。要是有痰,估计是被痰涎绕心包络。所以吃了人参归脾丸药效也过不去,先清痰,然后再调理脾。”
沈燔的医术甘草是信得过的,当即就去中药房抓了药煎给爸爸喝了。因为前一天晚上陪床没休息好,被汤阿姨赶回家去睡觉。
沈燔陪着她往家走,因为出来的时候正赶上正午,甘草怕晒,专拣阴凉的地方走,兜兜转转绕了不少远路。
“宣椱今天又没来。”
“嗯,他最近挺忙的。”甘草低头走路,也不知在想什么。
“忙?”沈燔转头看她,“他跟梅寒岭的事情,都跟你说了?”
“说过了。”甘草听到这话抬起头笑笑地看他,“他脸上的肿现在还没消呢,你们俩打架可够狠的。”
“心疼了?”
“也不是,揍揍他也好,让他知道谁才是他女朋友。”
“甘草?”
“嗯?”
“这真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那我应该说什么?”甘草把垂到耳畔的头发捋到耳后,“人总归是要变的吧。”
沈燔缓了缓步子:“我倒是不愿意看见你在这种情况下变了。”
甘草显然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深谈下去,刻意活泼地伸了个懒腰:“我今天要去趟莫笙宵的别墅,姐姐有些私人物件他要我带回家。你回医院吧,看你最近这么忙还老跑医院去帮我看爸爸,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好,”沈燔淡然一笑,“就在这里拦出租吧,等你上车我就走了。”
距离上一次来莫笙宵家的别墅,也不过就是数日之前的事情,甘草在看到他家大门的那一刻,恍惚却有隔世之感,又在心里自嘲地对自己说,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果然已经足够让自己生出沧桑历尽的感慨来吗?书包 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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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暮日(2)
别墅的门虚掩着,刚刚走到近前,就有一股浓浓的酒精气味扑鼻而来,甘草心中一紧,赶忙推开门冲进去,过了好一阵她才适应了屋里的黑暗,仔细分辨了一下,发觉几个大窗户的窗帘都紧紧拉上,只朦胧透出些光影来。
沙发上依稀躺着了一个人,甘草摸索着找到吊灯开关,啪一声按开。沙发上躺着的人正是莫笙宵,他猝然对上突如其来的刺眼光芒,下意识地伸出手挡在眼前,嘴里含含糊糊地唔了几声。
“你还醒着吗?”甘草走到沙发边上,把地上几个倒着的酒瓶扶起来挪到一边。
莫笙宵听了这话,努力睁了睁眼睛,言语间还带着醉意:“甘草来了啊。”
“你早上给我打电话让我来拿姐姐的东西,东西给我吧。”
“都在那儿呢,盒子里,都在盒子里。”莫笙宵嘴里嘟囔着,勉力伸出手指着脚边上一个纸盒子。
“那我走了。”甘草走过去捧起盒子,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说:“大门我一会给你撞上,你以后记得关门,你们这里保安再多,也禁不起你这样开着大门招小偷的。还有,少喝点酒吧。”
莫笙宵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一只胳膊依旧挡在眼前,隐着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