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跟杨秀走进婴儿游泳馆。店里面积不大,有四个彩色的水缸,两个澡盆,一台柜式空调,一张铺着棉垫的四方桌,还有一张沙发供客人休息。婴儿们脖子上套着泳圈,在缸里踢水。三个工作人员忙得不可开交,四个缸里都有孩子,还有两个在洗澡。沙发上还坐着三个家长,在排队等候。她悄声问杨秀:“这样游一次要多少钱?游多久?”
“单次35块,办卡28块,游15分钟。上来帮洗个澡,做抚触。”杨秀贴着她的耳朵说。
“这么贵?”
杨秀看她一脸诧异,不以为然:“差不多都是这个价了,条件好点的地方更贵。”
她又是不可思议。怪不得有些人说生孩子养不起,原来现在社会,养孩子要花钱的地方可真是多,尿片奶粉,还有玩具衣服,还要游泳。
她又问杨秀:“你一个月来几次?”
“我打算一个星期来一次。这地方远,还得打车来。”杨秀一副“你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的表情继续说:“人家附近的,天天来。”
“这游泳真有这么好么?”她看那些孩子套着脖圈在水里扑腾,都很享受的样子。
“呃,当然好啦,能促进宝宝发育,增强体质,提高身体协调能力。现在养孩子,都很注重这些啦,谁不想自己的孩子健康聪明。什么都要从娃娃抓起啦!”
白露不再问任何问题了,她想:杨秀一定觉得自己的问题真是傻不拉叽。
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轮到杨秀的孩子。游泳馆的工作人员先将孩子放在抚触台上,给他做做操,然后带上脖圈,在水里才游了十分钟就捞起来,洗澡,按摩,穿衣服。整个过程也只是半个小时而已。
从游泳馆里出来,白露滴咕着:“孩子的钱真是太容易赚了!”
新星闪(一)
白露最近有点失眠,比失眠严重点,好像是精神衰弱。
晚上,她爬到床上躺下,脑子里就闪现各种生活场景出来,似乎有一根弦紧紧地绷着,让她没法放松。她自夸是个文艺青年,看过许多文艺书和电影,这不同于别人的特质现在真的能要了她的命。她可以从婆婆来电话催她要孩子,联想到没孩子跟胡杨冷静低调离婚,她以一副“世人皆负我”的委屈惨淡离开;有孩子要在冬天暖洋洋的时候推车去公园晒太阳,邂逅多金年少的异性,不顾她已婚有孩子的事实对她展开猛烈追求,最后被自己重情义薄名利的贞节感化;是儿子结婚处对象,替他把关娶媳妇,怎样处理婆媳关系;是女儿怕她早恋不肯读书遇人不淑,嫁婆家受委屈自己单枪匹马勇闯亲家替她撑腰,指着男方鼻子骂他个狗血淋头……想得如此深远,天色渐亮,她才沉沉睡去。
然而,白天毕竟不是睡觉的最佳时间,即使再困,也禁不住吵。家属院里人来车往,半大的孩子整天大呼小叫,刚睡着一会儿,又醒了。醒来一片茫然,人异常疲惫却又久久不能入眠。精神不好,她连饭都懒得吃,简单下点挂面,要么直接到外面随意吃。
到了晚上,眼睛已经困得睁不开了,大脑里又开始活跃起来。还是从婆婆打电话催她要孩子开始,想到生孩子时难产医生问保大人还是保孩子,胡杨一脸纠结但最后还是选择保大人;想到生个女儿娶什么名字,怎么养,家属院里她认识的人里,谁可以当婆婆,有个好婆婆当然是远远不够的,谁家的儿子有资格娶她;生个儿子,要不要当兵,如果当兵,一定不能当潜艇兵,想到这里,画面切换到在石桥看到临终前顾妈妈皮包骨的面容:如果顾伟还在世,说不定现在会生活在一个院子里,他的孩子跟自己的孩子一起长大;潜艇兵的孩子是一定会游泳的,嗯,从小就开始培养,那一定会去婴儿游泳馆的,怎么又跟杨秀的孩子扯一起去了呢?那颜色鲜艳的游泳缸,造型可爱的澡盆,柔软舒适的抚触台,如果自己开一个这样的店,要装饰得活泼温馨,设备豪华大气,价格优惠服务到位,顾客如织,数钞票数到手软……
等等,这都哪跟哪呀?
等她意识到这都哪跟哪的时候,天又开始亮了。
孩子,总是孩子。都是孩子闹的。
胡杨回到家里看到白露,吓了一跳:暗淡的神情,邋遢的外形,还以为她生病了。问她吧,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晚上亲热完,他被她翻来滚去影响得睡不着觉,才知道她这阵子完全被动地过着黑白颠倒的生活。他又难过又自责,也许是嫁给他生活压力太大。
第二天,他弄好午饭了才去把白露叫醒,半小时之后,她才蔫蔫地出来洗漱,木然地吃饭。难得他下厨,竟然连语言上的夸奖也没有。
“白露呀,你整天在家里都干些什么事儿?”瞧瞧这个家,乱得像什么样子,小茶几上都蒙了一层细灰。他不是有洁癖,但这也太乱了。
白露只顾扒饭,不应他。
“你看家里乱糟糟的,书和鞋子到处都是,衣服也不收起来,这要是在潜艇上,随便乱放的一个小扳手都能让艇毁人亡。”
没曾想,白露“啪”地一声往桌子上扔筷子,大声嘲他吼:“潜艇潜艇,你就知道潜艇,那你当初怎么不娶一条潜艇,让它给你打扫卫生洗衣服?你娶我干嘛?”
胡杨眼都瞪大了。他只是随口说说,口气也很平和,怎么她反应这么强烈。还没等他开口接话,白露又着说:“你一礼拜在这个家才吃几顿饭?扫几次地?买几回菜?灯泡坏了我换,电扇坏了我修,你有什么资格对这个家妄加指责?”
这几句话出来更是不得了,她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往下落,这下更加歇斯底里地喊:“你的潜艇干净整齐,你滚回去那里住一辈子。”手臂扫过桌面,碗碟摔到地上,碎裂一地。文艺女青年的小清新消失了,代替小清新的,是家庭主妇的撒泼打骂。
胡杨也来气了,再理智的男人碰上女人的无理取闹也会变得不理智起来,说话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多大点事你这么闹,小题大做!不可理喻!”
用“不可理喻”来形容一个知识女性,无疑是引爆了炸弹,白露的声音又高了八度:“不可理喻?你说我不可理喻?胡先生,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子好吗?你这样的想娶个大家闺秀温婉可人,有人看得上你吗?你漂亮的前女友至于抛弃你去异国他乡另觅良人?”
胡杨说不出话来。女人对吵架真是有天赋,本来毫无关联的两件事,竟然不用经过大脑就可以从嘴里说出来,完全没有章法。想想,让一个女人在吵架时讲原则讲章法,可能吗?国土之争分寸不让,与女人打嘴仗,他好像不是对手。
作为一个潜艇上的航海长,未来的艇长,他在瞬间做出了决定,撤离这个吵架现场。愤怒时无法做出任何决定,甚至一句无心的话都可能再次引发海啸。他转身开门出去。
在外面溜哒了几个小时,到傍晚时分才回来。家里一片狼藉,他出去时候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白露在房间里睡觉。他无奈地摇摇头,卷起袖子收拾起来。等他收拾好了,白露还在睡,走近了,发现她在闭着眼睛哭。
他把她拉起来:“醒了就出去吃饭,我们今天吃海鲜吧。”
白露用低低的声音说:“对不起,我不应该跟你发脾气,还摔碗。”
“有气撒出来是对的,憋着容易伤身体。”胡杨替她擦眼泪。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火气那么大,都没办法控制。”
“好了,洗把脸,我们去吃饭。”
他们去了“潮生阁”吃海鲜,吃完饭没有立即回家,先去看了场电影,电影散场后吃宵夜,十二点钟才回到家。
胡杨还是被白露翻来滚去烙饼似搅得睡不着。他爬起来打开灯,没好气地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累,就是睡不着,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种情况有多久了?”
“从四川回来以后就开始了。”
一早,胡杨带白露到中医院去,让医生抓些安神的药。不知道是药真的有用还是心理作用,白露晚上不再失眠了。
再有几天就是“八一”了。这个节日,对于白露这样的家属院新人来说,新鲜得很。她特意跑去打听往年有什么节日安排,得到统一的答复是:除了座谈会,还是座谈会。
座谈会时间定在八一下午,地点在潜艇支队的水兵俱乐部。白露早早提醒凝霜准时过去,不要迟到。凝霜取笑她:“一个座谈会而已,又不是人民代表大会。年年都是那几句词,听都听腻了。”
水兵俱乐部是一座三层建筑,体育和娱乐项目齐全,还有一个多功能的会议室。座谈会就设在多功能会议室。室内摆了十多张大圆桌,铺着洁白的桌布,上面摆满了水果零食,还有一盆绿萝。音响里正放着《月亮花儿开》,那是□□一位歌手唱的。她俩选了中间偏左的位置坐下。
人渐渐多起来,都是家属,大家也格外的不客气,边吃边聊。
“哎,今年的座谈会放在水兵俱乐部开,换了领导果然就是不一样,新气象呀!”有人开口说。
“换了什么领导?”有人问。
“后勤部刚换了一个部长,刚上任。把座谈会放在这里开,别有用意哈。”
“座谈会这么无聊,能开出什么花来?做实事才好。”
“年度工作总结用得上,至于开不开花,开出什么花来,不重要。”
“这种面子工程是一定要做的,闷屁不放一个低头做事,谁知道你在干什么?”
……
白露光听她们说,没说话。作为一个家属院的新兵,她深知要少说多听。家属也是排资历的咧,乱插话的后果就是被抛来一个白眼:你刚来的懂啥啊?凝霜在磕瓜子,她对这些话题没兴趣。她以前就常常是家属院的热门话题,讨厌死这群妇女。
闹哄哄里看见谷雨从门口进来,白露向她招手。这张桌子正好还有一个位置。
谷雨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