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还在捣鼓他那个被拆得七零八乱的手机,苏悦荷也出来了。
他在台阶底下,仰头看她。她也在看他。他知道,出了这档子事,他们这辈子也不会再有交集了。隔着台阶,他对她说:“苏苏,保重!”转身就走。
苏悦荷看着他的背影,泪流满面。她想开口喊他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她也知道,此生,再无见面可能。错过了就错过了,再也无法挽回。
胡杨把手机装好了,电池却是没有电了,打不开。他也不管了,直接奔回家属院。他还不知道,他失去联系的这一段时间里,早就已经变了天。
一进院子里,他就感受到异样的眼光。别人走过去后窃窃私语,他一回头别人又不说了。迎面碰到付凝霜,她手里拎着一个饭盒。他热情地打招呼:“凝霜,上哪儿去?”付凝霜停下来,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仿佛从来没见过他。只是那眼神,像两把刀子,要从他身上剐下肉来。只听付凝霜冷哼一声,又走了,话也不跟他说。他觉得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
他回到家,白露不在。大概还在游泳馆吧。他找出充电器将手机充上电,然后去浴室里洗澡。才洗到一半,手机就响个不停,门也被砸得砰砰响。他迅速将身上的泡泡冲干净,围了浴巾便去开门。
白桦简直是冲进来的,差点将他撞倒。
“去哪了?到处都找不到你。刚才要不是我老婆看见你了,我还以为你死了。”
“去了国安。有件事情他们需要我协助调查。”他说得很随意。
白桦倒是吃了一惊:“国安?”
“嗯。”胡杨也不愿与他多说:“只是配合去调查一件案子。不过现在已经调查清楚了。”
“嗯。你工作上的事看来也没问题了。不过,你家后院很可能守不住了。”白桦看着他,面露难色。
“这段时间出了什么事?”
“白露肚子里的孩子没保住,做了引产手术。手术没有家属签字,差点做不了。后来是梧桐搬出了他岳父才得以单位代表身份签字。手术过程又遭遇大出血,现在还在医院。”
“什么?”白桦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打到他身上,他被霹得全身发麻,动弹不了。“不是五个月了吗?怎么会保不住?怎么会保不住呢?”
“你刚没有消息的那两天,白露很着急,又托我和梧桐到处找你。可能跟这个有关,也可能胚胎质量本来就不太好。她刚怀孕的时候,你们又闹得那么凶。”白桦拍拍他的肩膀:“这次白露伤得太厉害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胡杨站在那里,好半天发现脸上有东西,一抹才发现全是眼泪。
白露在喝着付凝霜送来的汤。在医院的这几天,一直是凝霜送饭加陪护。游泳馆那边只有骆雪一人在照看。这段时间以来,除了自己的丈夫以外,其他的人对她真的是好得没话说。谷雨下了班也要开车从单位过来看看她才回家。她嘴上虽然没说过,但心里对她们,全是满满的感激。在江湾能认识她们,三生有幸。只怕自己没有机会报答。
病房的门被推开。
看到胡杨的那一瞬间,白露愣了一下。但是,他们没有小别的激动和喜悦。胡杨走进来,只走到病床尾,白露便将手里的保温饭盒扔过来,汤水洒了他一身。白露手指着他,暴跳如雷,脸因为气愤而涨得通红:“你现在来干什么?是不是来看我死了没有?”
胡杨站着不说话,随后跟着进来的白桦将他拉到一旁。付凝霜也将白露按在床上:“你冷静点,有什么话好好说。”
白露一脸泪水,悲愤地吼:“叫我怎么冷静?叫我怎么冷静?我的孩子没有了,我刚动完手术国安的人就来跟我调查情况。如果不是事前我有自保之明,你们以为我今天还能躺在这里吗?要我怎么冷静!”说完又将床头柜上能拿起的东西都砸过去,病房里乒乓作响,一团糟乱。柜上还有一把削果皮的刀子,白露顾不上思考,也扔过去。幸好白桦手快,拉了他一把,刀子擦着胡杨的眼睛过去,在眉头处划过一道口子,顿时血流满面。
“我早就跟你说过,叫你不要跟她有任何的联系。你放不下她,你要去见她。很好,那你就去守着她过一辈子!你想离婚吗?我成全你!明天马上去办离婚手续!”
听着白露歇斯底里的指控,胡杨心里难过又惭愧。今天的悲剧,都是由他一手造成的。要不是他一意孤行,他的妻子和孩子都还好好的。白露骂也好,打也罢,都是他该受的。
白桦看见他脸上的血,一时错然,赶紧将他拉到急诊室清洗包扎。出门时,还听到白露在喊:“不要让我再看到你,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
白桦略带责备的说:“怎么就不知道躲一下呢?”
“躲又能有什么用?不让她把气撒出来,她就不痛快。”胡杨苦笑。
“咳,你这老婆,平常也真看不出来,性子那么烈。嗯,刀法也蛮准的。我不拉着你,睛睛估计都瞎了。”
“唉,是我自作自受。是我应得的报应。”
“呃,别怪我不帮你,实在是没有帮你的立场。错不在她,她这阵子太苦了。”
“你不用说。我知道。”
“这阵子你可能要吃很多苦头了。我看她一时半会儿也难消气。慢慢哄着她吧。”
“我知道。”
胡杨眼角贴着纱布回到病房,白露已经平静下来的情绪又刺激到了。她就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我不想见到你!我这辈子也不想再见到你!你马上给我滚,从我眼前消失!”
他在急诊室里,已经攒了一肚子的话要对她说。他不求能得到她的原谅,他只想能在她的身边照顾她,让他赎罪,让他弥补,让他心安。
可是他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看着他走近,白露又在大叫:“你不走是吗?你不走我走!”说完拔下还在输液的针头,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只是她卧床过久,动作又急,站不稳直接摔趴在地上,手背扎针的地方还在流血。胡杨赶紧扶她起来,她打掉他的手:“不要碰我!不要用你那肮脏的手碰我!”
付凝霜从另一侧过来扶她起身。她似乎耗完了所有的元气,喘着粗气对凝霜说:“让他走!我求你让他走!再不走我就死在他面前!”
凝霜扶着她上床,转头对胡杨说:“她现在看到你就受刺激,你还是先走吧。”
胡杨说:“我不走,我是她丈夫,我应该在这里陪她。”
听到他说“丈夫”一词,白露即刻像被扔进开水里的青蛙,她挣开付凝霜,看着胡杨:“你是想要我死吗?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说完用力将头撞向墙壁,“咚”地一声巨响。凝霜吓得花容失色,咽着哭声说:“我求你快走吧快走吧,再不走她真的会死的。”
由于病房的动静太大了,惹得旁边几个病房的人站在门口观望。看到白露撞向墙头,一阵躁动,在外头吸烟的白桦赶紧灭了烟过来。凝霜看她已经晕了过去,失声喊道:“医生!医生!”又用力去按床头的呼叫器。白桦找来医生,拨开堵在门口围观的人群。胡杨将白露抱上床,医生张开她的眼皮,用电筒照:“病人只是晕过去了。”护士重新给她扎针,病房一阵忙乱。
医生看了看胡杨,叹口气:“病人才失了孩子,又刚做完手术尚未恢复,不宜受刺激。你还是过段时间再来看她吧。”
白桦也将他拉出病房:“你看她现在愿死都不想看到你。你还是先回避吧。”胡杨看着躺在床上的白露,面色苍白,纵有不舍,却又无可奈何。直到出了走廊,他一直在回望。
胡杨回单位打休假申请,鉴于他的特殊情况,本来也有意先停掉他的工作,所以休假申请书一交上去,领导马上就批准了。
只是白露仍旧不愿意见他,连病房都不让他进。很多时候,他只在病房外面的走椅子上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夜。没几日,人便憔悴得不成样子,眼窝深陷,嗓音嘶哑。
谷雨和梧桐看不下去,劝白露跟他好好谈谈,但白露口气很坚决:“没什么好谈的,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
待白露出了院,回到家属院,依旧不待见他,仍旧是吵,家里东西扔得到处都是。整个家属院都知道,胡杨家现在像个战场,无休止的吵,摔东西不分时段。
白露真的不愿见胡杨。一见到他,她整个人就竖起满身的刺,想起那个已经成了型的胎儿,想起国安问询的场景,这一切,全因胡杨的自私与偏执。她对他积了满腔的恨意,见到他就忍不住要发泄。她真的被伤得太深,太深。
后来,她也累了。她真的不能再与他日日同住一间房,房子里还有她给那个未能出生的孩子买的衣服物品。她平静地说:“我们离婚吧。我真的没办法再跟你过下去了。”
胡杨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她看:“除了离婚,你其他的任何要求我都可以满足。”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离婚。你想要什么补偿我都可以给你,哪怕卖了阳州的房子我也要离。”白露也死死盯着他,眼睛里一点柔情都没有,只有深深的恨。
“离婚?你想都不要想!”胡杨的耐心在这一段时间已被消耗贻尽:“我是不会跟你离婚的,你尽管闹,只要我不答应,这个婚你就永远离不了。”
“你觉得我和你还能过得下去?我们这样拖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还想跟你好好过日子。”胡杨哑着声音说。
“可是我没办法再跟你过下去了啊!”白露掩面痛哭。
浪潮涌(一)
两年后
白露开着车子来到一处僻静的海边,这片海远离城市,处在一处悬崖之下,乱石横布。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一个人来这里,看漫无边际的海水,听海浪拍打着石头,有不知名的海鸟盘旋,有时候一坐就是一个下午,看着夕阳缓缓降到海平面,蔚蓝的海面和天空,被一抹残血隔开。
两年来,身边的人都发生了很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