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的老婆谷雨,此刻正与一个妙龄女郎坐一起。她束起烫过的长发,柳叶眉,丹凤眼,化了淡妆,看上去精神又清爽。见他与梧桐一起走进来,眼睛顿时亮起来。
谷雨在市政公司上班,平日里工作忙得很,胡杨也难得见她一次。想来如果不是有重要的事情,他们俩见面的概率还是很低的。唉,除了给他介绍女孩子,其他的事根本就不用她亲自出马了。
“胡杨,这是我同事小昭。这就是胡杨。”谷雨互相介绍两人。
小昭朝他笑,眉眼弯弯,右手捋一把流海,将散开的头发挽向耳后。看到她,他脑海里浮现出白露的样子,捋流海是她的习惯性动作。分别到现在,已经三个月有余,不知道她的头发长长了没有。
他朝她点头:“你好。”
一阵沉默,气氛有点尴尬。这时候菜陆续上桌,梧桐谷雨连忙布菜装汤,边吃边聊些单位的八卦趣事,小昭也会适当地插几句,生动活跃。胡杨光是听,并不加入。听到某件让人捧腹的事情时,四人都笑起来。胡杨忽然开了口。
“小昭,你喜欢蔷薇吗?”
他的这句话问得很突然,小昭止住笑,一时间搞不明白他这个问题是个什么意思。梧桐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我喜欢百合。”小昭盯着他,声音清脆。
“哦。”他若有所思。
饭局结束时,因为胡杨和梧桐要回单位,谷雨便和小昭一路。
在车上,他俩相互看了对方一眼,异口同声地问:“你是怎么回事?”
“你先说!”胡杨命令的口吻。
“那个,上周小昭到我家玩,我老婆给他看了我们家的相册。人家倾心你,所以就有了今天的饭局。”
“那你事先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我是想先告诉你来着,我老婆不让。再说了,我告诉你了,你还能来吗?”梧桐很不满意。
“哦,我忘了,你们家不是你做主。算了,不跟你计较。”
“好了,我问你,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他今天的表现不在状态,有情况。
“……”
“谁喜欢蔷薇?我记得苏悦荷喜欢的可是玫瑰。”梧桐不肯罢休,继续追问。
听到“苏悦荷”这个名字,胡杨的脸就沉了下来。梧桐知道这个名字是他的禁忌,但是时间过了这么久,他还这副死样子,他真想把他摁进水里,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小昭人不错的,最关键是工作也稳定,又是江湾户口。其他的我不多说了,你自己掂量掂量。”
他们俩以前是同学,毕业后又分在同一个单位,认识的时间已经超过十年。他知道,梧桐说这些话的出发点是好的,为他着想。换作以前,他也许会赞成他的观点,并且积极应对这种变相的相亲方式。但是现在,他想,先要和白露有一个结果。
电话接通,听得白露一声软绵绵地“喂。”
他心一紧,声音有些许颤抖:“白露,你怎么了?”
白露躺在床上,痛经让她很不舒服,小腹一阵又一阵冷痛,捂着暖水袋,稍稍好点,额头布满汗珠。
她虚弱地应着:“我肚子痛,一个月一次的那种痛。”
“那,我只跟你说几句话,然后你好好休息,好不好?”
白露点点头:“好。”
“好好照顾自己,好不好?”
“好。”
“以后不要喝醉了,好不好?”
“好。”
“我带你去草原骑马,好不好?”
“好。”
“我带你下海潜水,好不好?”
“好。”
“做我女朋友,好不好?”胡杨的节奏有些乱了,都不敢大口呼吸。
白露没有惯性地回答“好”,眼睛有些湿了。他们能在电话里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却不敢开口说话。
良久,胡杨沙哑着声音唤她的名字:“白露。”
“你总是这么没诚意地追女朋友吗?”
诚意?诚意?“怎么才算有诚意?”他搞不清楚。
“不知道以后就别打电话来了。”
电话挂断。
他托人在网上买了很多的明信片,背景都是开得灿烂的蔷薇花,一朵、两朵、三朵,淡黄、粉红、深红。隔几天就寄一张。
明信片的背后,只写着一句话:岁月静好,温暖如斯。
白露收到明信片,心里又一阵唏嘘: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这样慢慢虏掠她的心。一点一点蚕食。这个人,手段原始而高明。
初生情(二)
白露公司的人差不多都知道她隔几天就会收到明信片。小姑娘们羡慕不已,觉得这年头寄相片真是太浪漫了;四十岁以上的已婚妇女感慨万千,回忆当年收情书时的暗流涌动。对待同事们的八卦,她只有一个态度:无可奉告。她很喜欢现在这个样子,激发起别人的好奇心,却又吊着。她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最近这阵子,她的情绪一直都很好,以至于见到许永祯,还可以不避嫌地微笑招呼。
周一,白露正忙着的时候,手机响了。电话是胡杨打来的。
“白露,你来一趟桂林,好不好?”
“今天才周一,刚过完周末,我不好请假去。”白露说道。
“要是你不来,那我去阳州找你也可以。”胡杨说。
“那,你过来吧。”不是请不了假,只是最近她的部门领导有些更年期的味道,做事情都喜欢为难人。她不想去看她的脸色。
“我去是可以去,不过呢。”胡杨停了一下。
“不过什么?”
“去到春江路19号,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出来。”
“你敢?”白露怒嗔。
“杀人放火的事情我不敢,不过嘛,挂条横幅写着‘我爱白露’这种事情应该是没问题的。”胡杨笑笑。
他要真是敢这样做,她真是要丢脸丢到家了。又不是热血小青年,玩这种把戏太幼稚。
“你不准来。”
“我不过去,那你来桂林,好不好?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有点乞求的味道。
“呃,那好吧。”白露很勉强的样子。
总算是请到了假。
阳州距离桂林不到两百公里,坐大巴两个小时。下车后,按照胡杨提供的地址,出租车在海军疗养院门前停下。
怎么会是海军疗养院呢?他就一个潜水教练,没事跑人家海军疗养院来蹭床位?可是,站在门口那个穿白色军装的海军少校,不是胡杨又是谁呢?
原来,他一直没有对自己说实话,身份从杂志摄影师,到潜水教官,而现在,却是一个现役军人。一股寒意从心里凉到脚底,身子虚浮,腿光得厉害。她此时唯一的念头是跑,离他远远的。她本能地迈开脚步,使劲跑。
只跑了几百米,她不得不停下来。突然地剧烈运动,让她的心脏“突突”地跳,仿佛要蹦出来,然而又卡在胸口处闷得不行,呼吸跟不上,大脑呈缺氧状态,一阵晕眩袭来,她站不稳,直直跌落在马路边上。
胡杨从后边追上来,扶起她。她呼吸急促,脸色发红,他内心不安,左手圈她入怀里,右手替她拍背顺气。雪白的军装引得路人侧目,他有点不好意思。这样在大街上追一个女孩子,多难看呐!
“白露,你不要生气,我知道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你现在不舒服,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你听我好好说,好不好?”他小心翼翼地哄着。
白露不应他,脸侧向一旁。待胡杨把她的脸扳正,才发现她的眼泪像两串珠子,滴落在灰白的地面上。
僵持一阵子,还是他先软下来,毕竟自己有错在先。叹了口气:“我们这样子大街上太难看了,换个地方。”也不由得她的性子,半推半拉把她拖到疗养院旁边的一家茶馆。
他们在包厢里面对面坐着,白露收起泪珠子,不看他,也不说话。胡杨把□□以及保障卡递到她面前。
“胡杨,男,蒙古族,籍贯内蒙,生于鄂尔多斯,今年32岁。毕业于潜艇学院,海军现役军人,服役单位中国海军江湾基地潜艇二支队,少校军衔,未婚。”
“少校很了不起啊?”白露气鼓鼓地应他。
“唉,少校老了,没人要。哪里来的了不起?”知道她有气,也就顺着她。
白露又不搭理他了。
“唉,其实我也不是有意要骗你。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前几年我确实也觉得自己挺不错的,一直就不着急着找对象结婚,我战友们都说我是一只高傲的公鸡。我想,堂堂中国海军军官,怎么可能找不到老婆?也去相亲,总是太挑,基本上没几个入眼的。谁知道再过几年,行情这么差,简直是江河日下,因为在潜艇上的关系,见一次面就没下文了。在全军中,潜艇兵的伙食补贴是最高的,可是在择偶方面来讲,位置真是排到海底一万米以下。最近一次相亲,又是因为工作原因被嫌弃了。我真是怕了啊。”
白露还是气:“你可以选择不结婚。”
“不结婚怎么行呢?搞好国防工作固然是首要的,但家庭和谐也不容忽视。小家乱则社会乱,社会乱则国家不稳。维护社会稳定,促进家庭和谐,也是军人义不容辞的责任。”他又补充到:“作为国家一员,社会的中坚力量,你也有义务和责任嘛。”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好好上班不给社会添麻烦不就够了?”
“你不结婚,你家里就着急吧,父母肯定跟着操心,这社会上又多条光棍吧?而且这光棍很可能就是我。我一光棍了,我父母也着急,单位又得替我们这大龄未婚青年牵桥搭线,浪费许多物力财力人力资源。你这是牵一发动全身呐!白露同志。”
这歪逻辑听起来真是一本正经,白露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不结婚,背后还连着这么大一个社会问题。
眼看着白露就要笑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又变得很难看,泪水就要从眼眶中溢出来。他不知所措,手扬在半空,想替她擦擦眼泪,又怕她反感。用力挠挠头发,他从来都不知道女人的眼泪是如此凶狠的武器,